这一日,义县终于被孔有德的队伍攻克。马光远坐在二十门红衣大炮前默默地出神,部下季世昌走了过来,道:“将军,王爷在大帐里摆了庆功宴,请你前往。”马光远叹道:“义县本是我大明的地域,如今失陷,本将哪有心情欢庆?”季世昌脸色一变,低声道:“将军这话要是被满洲人听去,你我的脑袋就要搬家了。”马光远苦笑道:“本将好生后悔,当日永平一役,你我若非怕死,也不会落得个卖主求荣的骂名。”季世昌突然嘘了一声,朝远处一指。马光远抬眼望去,见是甲喇额真郎绍贞。郎绍贞快步走了过来,警惕地问:“二位将军在商议什么?”季世昌忙道:“我等正在商议如何制造炮子一事。”郎绍贞看看周围的大炮,道:“刚才王爷还说起过大炮的事,两位是这方面的专家,希望多为大清操劳。”马光远鼻子里哼了一声。季世昌忙用肘部顶了他一下,冲郎绍贞道:“一定,一定。”
等郎绍贞走后,季世昌松了口气,道:“将军虽然是一旗之首,可郎绍贞是皇太极放在咱们身边的一只眼,将军刚才的样子郎绍贞怕是有所察觉,以后咱们可要谨慎行事。”马光远叹道:“这种日子本将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世昌,不若你我反出满营,重新回归大明。”季世昌苦笑道:“将军之意标下心知,只是你我都已是大明的叛徒,一旦出了满营,哪还有立足之地?”马光远一呆。季世昌道:“将军,想必宴会已经开始了,您还是快去吧,莫要引起王爷的疑心。”马光远点点头,朝大帐走去。
大帐的正中摆放着两张桌几,这有些超出常规。当然也说明,两张桌几后面的人身份同样尊贵。
马光远走进大帐,往左右各扫一眼,目光便落在正中右侧的那人脸上。
大帐左右的坐法也很怪,左边一排依次坐的是多铎、豪格、尼堪、阿达礼。多铎是主帅阿济格的亲兄弟,和硕豫亲王,尼堪是努尔哈的孙子,褚英的第三子,崇德元年(1636年)封贝子,阿达礼是和硕兄礼亲王代善的孙子,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人。而右边一排的人就不必说了,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另外还空着一个位子,想是为马光远留的了。正面坐着的两位,左边一位,不到四十,身材魁伟,满嘴的胡须,正在大碗地吃酒,大手地抓肉,正是主帅阿济格。右边那位,二十八九岁,面如银玉,剑眉星目,虽然端坐在那里,却比阿济格要高一头。马光远心道:“此人是谁,怎么受到如此礼遇?”
马光远正自发愣,阿济格呵呵一笑,抹一把唇边的油腻,道:“马将军,来来来,本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八旗子弟心中的神、本王的亲兄弟、和硕睿亲王多尔衮。”
马光云心中一震,他投奔满洲人多年,早就听说过多尔衮的大名,忙抱手道:“标下见过睿亲王。”多尔衮起身抱抱手,微笑道:“本王也久闻马将军的大名,将军不必客气,请入座吧。”马光远感觉到多尔衮一身的英气,语气如春风般温和,暗道:无怪多尔衮年轻轻的便成为八旗子弟心中神一般的人物。
马光远走到尚可喜下首坐下,低声道:“尚将军,睿亲王谦恭有礼,而且英俊潇洒,若非穿着满洲人衣服,倒和咱们汉人没什么区别。”尚可喜悄声道:“睿亲王是满洲人心目中的神,很多人都说,十几年前,若非他年仅十四岁,便轮不到皇太极继承汗位了。”马光远低笑一声:“尚将军,今日你我只可饮酒,且勿议论其它。”
马光远处事谨慎,是个不敢惹火上身的人。
多尔衮倒了一杯酒,朝马光远一举,道:“马将军,本王来时,已对锦州外围情况实地调查,发觉只有拿下松山,才能确保锦州一战的胜利,而松山城内有金国凤把守,这是员虎将啊,到时还要仰仗你的大炮助威。”马光远道:“喳。”
阿济格哈哈笑道:“今日的战报,本王已经派人送回盛京,在座的都是大清的功臣,来,本王代皇上敬你们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翌日,松山之战开始。阿济格派多铎和阿达礼各带三千旗人,分左右攻城。
松山虽是小城,但自袁承焕时代,便开始修筑,城墙厚达两米,高足两丈,是锦州外围最坚固的工事。再加上松山城外有一个个墙垛式暗堡,使满洲人防不胜防。
第一天,满洲人尚未攻到松山城下,便被埋伏在暗堡中的大明兵士刺杀了三百余人。
第二天,满洲人又死伤数百。
第三天,阿济格要亲自带队出击。多尔衮劝道:“十二哥,昨日受创,是敌明我暗的原因,看来,今天我们不能先朝松山下手了,小弟观察过,在松山城南有一加固工事,是咱们拿下松山城的最大障碍,不如让马光远的大炮助阵。”阿济格点头道:“十四弟言之有理,来人,传马光远。”
稍时,马光远到。
阿济格道:“马将军,本王想请你带上几门大炮,把松山城南的工事炸平,怎么样?”马光远忙道:“王爷,实不相瞒,我军的炮子不多了,如果现在就把大炮推出去,怕是到攻锦州城时没得用了。”阿济格沉吟未语。多尔衮想了想道:“马将军所虑极是,这样吧,今日暂时不用大炮了,不过,希望马将军能和手下的弟兄抓紧制造炮子,怎么样?”马光远抱手道:“喳。”
回到营帐,马光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息不已。季世昌走了过来,低声问:“将军,是不是王爷给咱们派了任务?”马光远道:“是啊,王爷要咱们拉出大炮去,把松山城南的工事平了,本将便以炮子不足为由,拖延了下来。”季世昌道:“好啊,这样,咱们良心上总算过得去,要不然,咱们真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了。”马光远苦笑道:“你想的好,那位睿亲王好生厉害,此事拖延了下来,他却命令咱们抓紧制造炮子,兄弟,一发炮子要杀害多少汉族同胞啊?”季世昌道:“将军此心可鉴日月,标下好生感动,不错,咱们虽然兵败投降,却不能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昔日祖大寿将军不是诈降过吗?不如咱们也学学他。”
“怎么学?”
“将军可答应王爷,把二十门大炮全部拉出去,然后回归大明。”
“兄弟这话想想可以,做起来却难了,自从祖将军诈降后,皇太极便多长了一个心眼,你没见那个郎绍贞吗?咱们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要想反出满营,谈何容易,何况,王爷有令,二十门大炮决不能同时拉出去。”
“那咱们能带的带出,不能带的毁掉。”
“把大炮毁掉?”
“是啊,毁了大炮,咱们功德无量,逃回大明,也算立功赎罪吧。”
“这这不妥当,郎绍贞早晚必检查一遍大炮,一旦他发现咱们做了手脚,怕怕是再难逃去。”
“将军顾虑太多,所以才错过了一次次的机会,即使逃不出去,死在途中,总能摘掉千古罪人的骂名。”
“这这事还是以后再议吧。”
马光远爱惜生命,一想到那个“死”字,便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季世昌叹息一声,出去了。他刚走出营帐,发现郎绍贞站在外面,冷冷地看着他。
“季将军,王爷让本将督促制造炮子一事,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郎将军,此事标下刚刚和马将军商议过,考虑到要制造炮子,需要大量的黑火药,因此,一时也来不及。”
“什么意思?难道还要等上十年几十年不成?”
“标下不是这个意思,如果郎将军真的关心此事,要制作实心炮子,工艺相当复杂,并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郎绍贞扫了季世昌一眼,道:“好吧,此事本将会向王爷汇报的,不过,兵贵神速,明国皇帝不会坐视锦州战事不管,希望你的炮子能赶在敌人援兵到来之前。”说吧,郎绍贞冷哼一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