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依旧欢声笑语。
他在吧台边坐下,老板娘正在磨咖啡豆。见他坐下,对他笑笑,“要不要来一杯,现磨的。”“好。”
老板娘将瓷杯摆好,咖啡机在扑哧扑哧的响,她双手撑在大理石铺就的吧台上,“心事很重的样子?”
“没什么。都是庸人自扰。”
“是啊,庸人自扰。但偏偏有人甘愿做庸人。”不一会室内都是满溢的咖啡香。
对面,“老板娘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好的手艺藏着。”康飞站起来冲这边高喊了一声。
“每个人都有份。”
康飞朝众人挑眉,“还是我好吧,给你们谋福利了。”
“好了好了,你最好。”
老板娘按下开关,给杯子里倒上咖啡,递给王玮,“尝尝。不加糖的。”“恩。”王玮轻抿了一口,“很苦,但很香。”
老板娘脸上笑意浅浅,“我以前很喜欢在咖啡里加奶精,加糖,甜到腻,可是,你等到我这样的年纪,你就会知道,生活就是一杯苦咖啡。”
王玮托着杯碟,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他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就苦涩的很。
老板娘却摇头,“不,你一定是理解错了,你还太年轻。有时候有一个人能让你茶饭不思,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王玮毕竟涉世太浅,参不透这样的话。
“不懂?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王玮见那边依旧很兴奋,没有要离开的准备,便点点头。
“好。”
这是一个跨越了十年的故事。
十年前,2004年。初春。帝都。
火车站上,一个北漂的小姑娘第一次与繁华的大都市相碰撞。惊喜,惊讶,惊诧,最后落入心底的是无望。她怀揣着200元,来到这个城市,但是,人群拥挤,行色匆匆的人们没有人愿意去为她拾起散落在另一边的一包行李。
她不知道冷酷无情的脸庞下面是怎么样表情。
最后的是不是和许多人一样,被这里所淘汰,回到宁静的故乡终老?有人走过行李箱拐到了她的脚,绊倒了她,就这样摔在了人前。
她赶紧站起来,可是刚才的那人早就不见了身影。
“小姑娘,没事吧。”一位老妇人替她捡回了那包行李。
“谢谢。”
果然还是要相信这个温柔的世界的。
老妇人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妈。”老妇人一脸兴奋,“这儿呢。”然后又朝着女孩说,“我儿子。”“恩。”说话间,他已经挤过来了,皱皱眉,“怎么站着不走,行李给我。”
他高高的。其他的,没敢仔细看,只知道他的眼角似乎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这是?”她连忙答话。“刚刚多谢您母亲了,那我先走了。”
“好。”
她抓起自己的行李费尽千辛万苦出了站台。
一晃一年已经过去了。北京城是那么的大,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再遇见他。
那天,她去医院看望朋友。
一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红着脸不敢说话的小姑娘了。
职业装,精致的面容,倒是她先认出来他。
“嘿。”
“你是?”他拿着病历卡,很认真的回想了下,记忆中似乎真的没有这么个人。
“一年前的火车站。”她笑着说。
“原来是你。”
“恩,真是没想到在这碰见你,原来你是医生。”
两人稍稍寒暄了会,她便告辞了。
那时,手机还是奢侈品。就这样又失去了联络。
她的工作量越来越大,职位也升得越来越快。
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开始在公司的茶水间里流传。各式各样的版本。
她站在偌大的公司,从以前拮据的生活到如今灯红酒绿,她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夜里也变得不安宁,常常整夜失眠。偷偷吃安眠药。终于有好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的抑郁症已经很严重了。家里所有的刀具都被心理医生嘱咐着都藏了起来。每天的药物治疗,加上心理辅导,渐渐有所好转。
她未曾想到,他会来看她。
门铃响起,她去开门,看见是他,眼里写满了诧异,随之而来的是喜悦。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她侧身让他进来。
他笑笑,“别忘了我是一名医生。”
“恩?”她实在猜不出这两者有何关联。
“好了,其实,你的心理医生恰好是我的学长,他提到过你的病例。”
她将沙发上的抱枕理好,走到厨房端来一杯水。
“你坐一下。”
“谢谢。我贸贸然跑来,到了你这才发现没有买礼物,下次补上。”
“没事。”
他看见她的茶几上有本书,拿起来,还有书签夹着,“心经?”
“恩。”
“读读也挺好的,修身养性。”
平淡无奇的对话,两人就像是多年好友般,你一句我一句,可其实,真正算起来,两人也只不过才见了三面。
这次,临走时,他留下了自己住所的电话。
而她也知道,他有着医生的品德,他不过是担心自己的病情罢了。
抑郁症的治疗很耗时间,她辞去了原来公司的职务,有人高兴,有人唏嘘,有人哭有人笑。
她一边去听心理讲座,一边在一家刚刚兴起的小公司当职员。工资自是不能和前一家相比,但压力舒缓了许多。
两年后,她彻底告别了抑郁症,为了庆祝,她给他打电话。
“你好。”
“你好。有空么?请你吃个饭。”这两年里,他也会不时关心下她的病况,听到了她的康复,也很高兴。
他欣然同意,“好。”
“那再见。”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她觉得自己的心弦似乎被什么拨动了下。
四年了,她回想起,原来他们已经认识四年了。她终于不可避免的爱上了他。
是不是要说点什么。
她第一次那么深刻的认识到,那是爱,不是喜欢。
晚上,她特意打扮了下,平时随意惯了,但那天总希望他也能如自己爱上他一样爱自己。
说不惊艳是假的。他眼底产生的欣赏都被她收入自己的小心思。
她想,至少,他不讨厌。
就位后,有小小的尴尬。服务员递菜单,“两位想点些什么?”
“先来两杯冰水。”
“好的。稍等。”
她捏着菜单,“今天我请客,你随便点。”
“好。”他爽朗的笑。
一顿饭吃了很久。也聊了很久。
再出来后,天气骤变,冷风吹得呼呼作响。
他不动声色的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谢谢。今天真是失算了。”
“不用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推辞,已经深夜,公交车早就停了。打的又怕不安全。
那时,他已经有了车。
迷迷糊糊醒来早就在她小区楼下了。
他站在窗外抽烟,只有一个背影。她收拾了下自己,开车门下来,敲敲车顶,“我上去了,这么晚我也不邀请你去楼上坐坐了,有空再补偿吧。衣服给你叠好了,你也赶快回去吧。”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她说得最多的一次,冷风吹得她鼻音很重。
“好,你上去吧。”
她回到楼上,掀开一点点窗帘,他的车又停了会才驶出去。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爱那个字眼。她想这一生都不会在与他相见了。
她只是不想用自己的爱去束缚一个人。
她申请了年假,将所有的假期都调到了一起,一个人再次背起了行囊,去了青藏高原。
海拔太高,连连的高原反应让她叫苦不堪。她在布达拉宫前,看见那些朝拜的行者,手中转动的佛陀,突然觉得很崇拜他们。
心里有一个信仰,到哪都会是天堂。
她想起自己从前背过的一首诗,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
而走不动。”
她心中仍有秘密,却是比别人更看的开。
她买了一堆的明信片,给所有的朋友都寄了,当然也包括他。
回去后不久,便听闻他要结婚了。他来送请帖,她说,“祝福你们。”
他笑,“谢谢。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良人。”
她表现的太自然,该有的笑意都在脸上,无论是谁都看不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最深爱的人。
新娘很漂亮,很大方得体。挽着他的手在席间敬酒,快轮到她这桌,她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心里沉沉的。
在路边跺了会脚,掐着时间回到席间。
他成家了。
不久后会不会就将有自己的孩子?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家,却抑制不住的哭了出来,第二日,眼睛肿肿的。索性又在家休息了一日。
他们再次的相见,就好像安排好一样,是在他的病房里。她提包赶过去的时候,他的妻子正陪他说话。
“你来了。”
“恩,怎么会这样。”她紧张的问他。
他的脸色苍白,一点一点的血丝趴在额头上。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2003年非典的后遗症。当时他是一线的医生,多少人在这条道上牺牲。
“很严重么?”
“恩。”他拿手抹了抹脸,表情很平常。也许自己是医生,生老病死都是常事。
他的妻子去外面开水房打水。又聊了几句,她才离开。
站在病房外透过小窗子,能看见他搭在被面上的手上都是青筋,还有被针扎透的血管。
她不忍心。
那个夏天,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她没有去参加他的葬礼,躲在家,蒙被睡了一天一夜。梦里全是他。
他们之间,从未开始过,也从未结束过。
她也曾为他对镜梳妆,只为“女为悦己者容。”
若是可以,她一定要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夜晚,对他说,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
但回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