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廣成先生杜光庭述
重為輕根章第二十六
疏:前章舉域中稱大,終令法道自然。此章明重靜為君,以戒身輕天下。首兩句標宗以示義,次兩句舉喻以卻明,又四句傷人君之失道,末兩句述輕躁以為戒也。○義曰:前以人君為理,體道法天。今示重靜之文,戒輕與躁,將明重靜之益,舉喻以申詞,又述輕躁之傷,垂文而深歎。夫至人修道,聖主垂旎,必重慎為先,安靜為本。以重靜為國,則俗和而化行。以重靜保身,則道通而神泰。若其輕而守器,躁以處身,君輕躁而民無所遵,心輕躁而神無所保。神散則身逝,民潰則國危。固為深戒矣。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注:重者制輕,故重為根,靜者持躁,故靜為君爾。
疏:根,本也,草木根蒂重,花葉輕,花葉稟根蒂而生,則根蒂為花葉之本。故曰重為輕根。夫重則靜,輕則躁,既重為輕者根,則靜為躁者君矣。是知重有制輕之功,靜有持躁之力。故權重則屬鼻之績斯舉,心靜則朵頤之求自息。
義曰:重者,安靜而合道。躁者,輕浮而喪真。舉喻則花葉為輕,根蒂為重,花葉輕則易敗,根蒂重則難傷。此比於行也。若夫重靜於國則民安,重靜於身則神泰。故政將亂也,積德以鎮之。心將躁也,積和以制之。可謂得制輕持躁之衍,無朵頤貪婪之誚。所以周勃以嚴重而蒙顧託,邾莊以弁急而委炎爐。惟君惟臣,此乃明戒。朵頤者,《易》頤卦初九之辭也。言人之開發言語,咀嚼飲食,皆當動頤,君子觀此頤象,故謹慎言語,裁節飲食也。先儒曰:禍從口出,患從口入。宜慎於頤也。初九朵頤,言陽處於下而為動,始不能使物賴己而養,在自動以求養,是躁求損己,是以凶也。頤,養也。頤者口之樞機,故曰樞機之發,榮辱之主。得不戒哉?
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
注:輜,車也。重者,所載之物也。輕躁者貴重靜,亦由行者之守輜重。失輜重則遭凍餒,好輕躁則生禍亂。
疏;君子者,謂人主也。言其德可以君人子物,故云君子。輜,屏車也。重者,所載之物也。此舉喻也。言人君常守重靜,猶如行者之不離輜重。行者若失輜重則無所取給,必遭凍餒。人君若好輕躁,則臣下離散,必生禍亂。故云終日行不離輜重也。
義曰:人君之重靜也,則事省而理,求寡而贍,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懷自然抱真樸,而天下泰矣。人身之重靜也,則和氣積心,慮平視聽,不惑於外情,欲不攖於內,而壽命延矣。
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注:人君守重靜,故雖有榮觀,當須燕安而處,超然不顧。
疏:夫人君好重靜,則百姓不煩勞。若高臺深池,撞鐘舞女,以為榮觀,則人力凋盡,亂亡斯作。故戒云雖有榮觀,當須燕爾安居,超然遠離,而不顧也。
義曰:榮觀,華盛也。若人君飾榮觀於耳目,竭人力於淫奢,麗色冶容,以蕩其志,則國亡身辱,不俟旋踵乎。有崇臺榮觀之盛,當忽之而不顧,勿以蕩心也。燕,安也。超遠也。雖有榮觀,其可樂之乎?高臺深池者,《春秋》昭公二十年冬十月,齊景公疥,遂痁,朞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梁丘據與裔款二大夫言於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囂以辭賓?公悅,告晏子。晏子曰:宋之盟,屈建問范會之德於趙武。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晋國,竭情無私。其祝史祭祝。陳信不愧。其家事無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語康王,康王曰:神人無怨,宜夫子之光輔五君,以為諸侯王也。五君,文襄靈成景也。公曰:據與款謂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誅於祝史。子稱是語,何故?對曰:若有德之君,外內不廢,上下無怨,動無違事,其祝史薦信,無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饗,國受其福,祝史與焉。其所以蕃祉老壽者,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於鬼神。其適遇淫君,外內頗邪,上下怨疾,動作僻違,縱欲猒私,高臺深池,撞鐘舞女。斬艾民力,輸掠其聚,以成其違,不恤後人。暴虐淫縱,肆行非度,無所避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蓋失數美,是矯誣也。進退無辭,則虛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祝史與焉。所以夭昏孤疾者,為暴君使也,其言僣嫚於鬼神。公曰:然則若之何?對曰:不可為: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雀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候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縣鄙之人,入從其政;福介之關,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強易其賄。市當無藝,徵斂無度,宮室日更,淫樂弗違。內寵之妾,肆奪於市,外寵之臣,僣令於鄙。私欲養求,不給則應。民人若病,夫婦皆詛。呪若有益,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違億兆人之詛?君若欲誅於祝史,脩德而後可。公悅,使有司寬政,毀關,去禁,薄斂,已責。十二月,景公畋于沛。此言晏子言之所利,而景公從諫修德,而疾速愈,遽能畋獵也。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
注:奈何者,傷歎之詞也。天下者,大寶之位也。言人君奈何以身從欲,輕用其身,令亡其位乎。
疏:天子提封百萬,出賦六十四萬,出戎馬百萬疋,兵車萬乘,天子是為萬乘之主。奈何者,傷歎之詞也。天下者,大寶之位也。夫萬乘之主,四海必同,當令子孫千億,本枝百代。善建則無為偃化,善抱則有截歸仁。水不何承此重器,躭樂是從,以身充欲,淪胥以敗。是以一身之欲,而輕大寶之位,甚可傷歎。故曰奈何。
義曰:天子父天而母地,告類上帝,承統昊天,謂之天子。亦云法天行道,子育萬人,謂之天子。提封者,疆土四方之內也。萬井者,井田也。方里為井,百萬井則辟十萬里。出戎馬百萬疋,兵車萬乘,輿賦之多,富有四海,故云萬乘之主也。齊大司馬田禳苴為兵法,有車乘之賦,其法起於步,人舉一足曰跬,跬三尺也,兩足曰步,步六尺也,百步為畝,即其地廣六尺,長百步,六百尺為一畝。畝者,母也。既長百步,可植苗稼,有母養之功,曰畝也。百畝為
夫,夫者農夫也。《王制》云:上農夫食田百畝也。三夫為屋,並而言之,則長百步,廣三百步,謂之屋者,言人一家有夫婦兄,三百具則為家,為屋也。三屋為井,一屋長百步,廣一里,則三屋之地方一里也。名井者,因夫間有遂,水縱橫相通,為井字。何者?畝廣六尺,長百步,用耜耕之。耜廣五寸,兩耜為耦,耦廣一尺,長沮桀溺耦而耕是也。畝廣六尺,以一尺耦耕,垈為畎以通,水流畎然,因名畎也。而夫田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為遂。九夫為井,井間廣深四尺,謂之為溝,取其遂相通,如井字。故謂之井田。十井為通並之,其地長一里,廣十里。合三十里相通,共出士一人,徒二人。十通為城者,地方十里,謂之為城。言兵賦一乘,成也。城出革車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千乘之國,則其地千城,出士一萬人,徒二萬人也。萬乘之國,地方萬城,出兵車萬乘,士十萬人,徒二十萬人。此司馬法所出也。《王制》云:一城之地九萬頃,出兵車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萬乘之地,甲士三萬,步卒七十二萬人。《王制》與《司馬法》不同,故兩存之。大寶之位者,《易?繫》云聖人之大寶曰位。言大寶可愛者,天下之位也。位是有用之地,寶是有用之物,以居盛大之位,能廣用無疆,故稱大寶。何以守位曰仁,言人居此大寶之位,當須保守之,以仁愛為心,道德為體,重靜為用,儉約為基。令四海同文,萬方述職,天枝帝葉,傳於子孫。善崇建於根蒂,善抱守其淳樸。使天下慕其仁而歸之,不可以耽樂畋遊,荒禽惑色,斂天下之力以養其身,率天下之怨以充其欲,使運窮祚滅,眾叛親離,以天下之大,而一身輕失之。如夏癸、殷辛、周赧,漢獻,以萬乘之尊,死匹夫之手。故傷歎之曰奈何也。
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注:君輕易則人離散,故失臣。臣躁求則主不齒,故失君。
疏:夫君多輕易,則必煩擾,煩擾則人散,誰與為臣。故云輕則失臣。此戒人君也。
義曰:人君懷輕易之行,不重靜其心,或畋獵為荒,或巡遊不息,或朝令夕改,或變法易常,事多則政煩,政煩則人困,人困則兵戈四起,戶口流亡,人散民流,失臣之謂也。則如夏后洛泊之畋,十旬不返;隋煬遼東之役,百萬淪亡。蓋此謂也。
疏:為人臣者,當量能受爵,無速官謗。若矯跡干祿,飾詐祈榮,躁求若斯,禍敗尋至,坐招竄殛,焉得事君。故云躁則失君。此申誡人臣也。
義曰:謗,誹也。干,求也。詐,誑也。竄,逃也。殛,殺也。申,重也。人臣貪榮躁進,亂侮國常,大則有誅殛之凶,小則有竄逐之戾。非天作孽,自失其君,况習道之人懷輕躁之行,則恬和虛寂之旨,安所容其窺伺哉?申者,重戒之也。竄三苗、殛鯀之例是也。
道德真經廣聖義卷之二十二竟
其祝史祭祝:『祭祝』,據『左傳』當作『祭祀』。
以為諸侯王也:據《左傳》,『王』當作『主』。
市當無藝:據《左傳》,『市當』當作『布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