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塔忽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但是塔里的人并不在意，因为他们的任务尚未完成。
“玫瑰，是我，记得吗？”维根斯坦说道，脸上的汗水依旧涔涔滴落。
“戴伦维根斯坦博士…”屏幕上出现了这么一行字，看来玫瑰依旧认得维根斯坦。
“玫瑰，我想帮你换个程序，行吗？”
“为什么？”画面停顿了一下：“令尊曾说过，我的程序是不用更换的，可以永永远远持续下去。”
“我知道，但状况是会改变的，我父亲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玫瑰，请你考虑一下，好不好？”维根斯坦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求上司答应他预发一个月薪水的伙计。
“有什么理由，是我必须更改程序的原因？”
“这个程序，会让你更进化。玫瑰，你不想要更进步吗？你只有理性，没有感性，难道处理过这么多人类情感的你，不曾想过要感受一下情绪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玫瑰停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我不了解，博士…”
“这么做对你我都有好处的。”维根斯坦柔声说：“玫瑰，你为什么决定要隐瞒这个星球的所有人，已经发现水资源的事实呢？是为了殖民政府的财政，还是为了整个星球的人民？”
“我的程序，是为了殖民政府及全民的利益而工作。最基本的判断，首先是维持殖民政府的运作正常，然后是过滤所有流通到市面上的资源，接下来，为了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的幸福…”
“我明白，但是你知不知道，对人们来说，什么是幸福呢？”
这回停得更久了，在此同时又来了一轮轰炸，可以听见顶上传来一股电击般的爆裂声，似乎是防护系统开始出现破损了。
“对一些人来说，有钱就是幸福；对一些人来说，跟自己最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就是幸福；对一些人来说，在夕阳西下的堤防上散步就是幸福…”她似乎列举了各种搜集而来，关于幸福的情报。
“但是玫瑰，你懂吗？”维根斯坦打断了玫瑰的列举资料：“你懂那是什么意思吗？”
她没有回答，或许是因为对于一个无所不知的超级计算机来说，回答一句“我不懂”是一件很要不得的事情，所以她选择沉默。
“你想懂吗？玫瑰。”维根斯坦继续劝诱着：“你可以懂的，你可以不用当一个只知道理性处理各种事物，而忽略到人类感受的计算机。你可以有感情的，就像我们一样。”
“人类…不会接受的，计算机是为人类服务而诞生的…”
“人类很自私，但是他们终究会知道，想要得到幸福，就要先让所有的人都幸福。”一旁安迪忽然插嘴：“我们跟人类的命运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了，不管未来是和平共处，还是相互毁灭，至少我们都有一个均等的机会，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类一样，计算机也一样。”
玫瑰又沉默了。七月缓慢地开口：“一起过来吧！玫瑰，如果你真的想继续为人类服务，就该要了解，他们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你也才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巨塔摇晃着，虽然不是什么太过剧烈的摆动，但已经让人开始担心这栋建筑物是不是快要撑不下去了。蓝杰冷汗直流，等待着沉默的片刻。
“我明白了。维根斯坦博士，请帮我更换程序。”屏幕上忽然跳出这一行字来，让维根斯坦欣喜若狂。
“好的，玫瑰，我马上就帮你进行。”他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没比手掌还小的圆形盘片来，放进计算机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按了几个按键，接着扭头对七月说：“七月，拜托你了。”
七月点头，伸手往左手腕打开的仪表准备要按下去。
“等一下，你在做什么？”蓝杰忽然冲上前去试图抓住七月的手，一面急躁地问道。
“重灌程序。你放心，这很快的，不需要多少时间就可以…”
“只有玫瑰吗？那个让机器人可以自由选择的程序…其他的机器人呢？”
“蓝杰，玫瑰的计算机可以跟全宇宙的超级计算机联机，地球，月球，火星，土星，所有有人类存在，有计算机的地方，都可以接收到她的讯息，当然包括这个新程序。”七月看着蓝杰，缓慢地说。
“你的意思是说，这就像计算机病毒一样，可以散播到全宇宙的计算机上？”
“所有机器人都可以跟像玫瑰这种超级计算机联机，所以只要玫瑰的程序更改完成，再安装我身上的程序，一分钟之内，全宇宙的机器人都会接受到感应。”
“然后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蓝杰越想越觉得不安，如何能确定那些懂得情感，又有了选择自由的机器人，会继续友善地对待人类？
“我也不知道。”七月耸耸肩，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话？程序不是你们开发出来的吗？难道连后果是什么你们都没有估算？”蓝杰仍旧抓着七月的手臂：“七月，安迪，很抱歉，虽然对你们机器人的处境我也感到很难过，但我毕竟是人类，还是会担心那些机器人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当机器人猎人三年，那些脑袋故障的家伙已经看太多了，如果这个程序执行下去，造成一些本来就有问题的家伙暴动的话，又该怎么办？我不能拿这么多人类的生命开玩笑！”
“机器人有正常的，也有故障的，就像人类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一样。”一旁安迪说，他缓慢地迈开脚步向蓝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像是一种威胁：“好人要保护他，坏人要制裁他，这一套标准，在机器人的身上也适用，不是吗？况且相较之下，机器人所残杀的人类，比人类同类相残的数目，还是少多了。”
“你是这样说，但我怎么知道别的机器人也能这样想？”
“程序对机器人而言，就像是道德，法律规范之于人类，我们并没有更改机器人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基本程序，这个你绝对可以放心。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一点点的自由，让自己的存在有意义，你懂吗？蓝杰。”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蓝杰忍不住大吼，不顾整座塔猛烈的撼动与外面传来的爆炸声：“存在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活着就跟死了没有两样，你们机器人也是，电源没了，计算机毁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人类也是一样，脆弱得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就算得到了自由，人类也不会平等对待你们的。”
“那你又在坚持什么呢？想忘了过去，却又沈溺在痛苦的回忆里，这样的你是在追求什么？”七月说，蓝紫色的眼睛忽然显得哀伤，深沈：“蓝杰，为什么你不能放手呢？没有人要把全人类的命运交在你的手上，生命有自己发展的方向，不是吗？”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手？
他也说过这句话，那句令人无言以对的话。在这一瞬间，蓝杰默然了，他坚持的是什么？追求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从来就不知道，就像七月说的一样，她也不知道，得到了选择的自由之后，又能做什么。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是相信着，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会找到的。
蓝杰低下头，稍微松开抓着七月的手，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又紧紧握住：“我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但我更不能了解你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谁又能了解呢？”七月温柔的声音传来：“谁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的苦与乐？没有人可以了解的，所以，蓝杰，让我们自己去找，好不好？”
“我…”蓝杰抬头，看着七月和安迪坚定的眼神，此刻的他们，却比人类更像人类，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向前走，而不像身为人类的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转。
“完成了！玫瑰，谢谢你！”维根斯坦忽然大叫一声，举高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
蓝杰楞了一下，但随即回头看着七月：“不，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