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六,奶奶很早就嚷起了她那厉害的嗓门,不知从什么时候,恐怕是家里耕种多了好几亩田地以后。
林雪乖乖地起来了,妹妹林琳本来就比林雪懒,也不比林雪吃的了苦,总是等到奶奶的嗓门到了耳边才睡眼惺忪地起来,并小声埋怨上几句。
奶奶的声音真的很大,有着像闪电一样的穿透力,林雪始终想不明白,年老的身体里怎么有那么大的潜力。
是,人的潜力是无限的,特别是在心情濒临的时候。
在广东这种亚热带的气候,即使上进村是一个多么不起眼的小村庄,可还是遵循着大自然的规律的。
现在是六月,对于村子来说,庄稼一年两熟,六月收获一次,秋收一次。
烈日当空,即使时间还是早上,太阳也慢慢地由柔和变得硬朗,穿上透明的玻璃,丝毫不减热量,反而增加阳光往地面射的力量,显得有些锋利。
林雪是第一个起来的,林琳在怎么懒也不是最后一个。因为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赖床,好像是遥远的以前,好像就在昨天。林雪回忆起往事,心里面都不由地激动地颤抖。
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刀刀催人变化,催人流泪。
奶奶是老了,很早就要醒来,而且现在起得比以前更早了。估计是暮色还没有散去,一切都笼罩在烟雾中的时候。
其他人赶紧着装好准备和奶奶一起出发,唯独老林。奶奶的声音往往会变本加厉,老林则反驳不要吵闹,随后又一身倦意地贪睡过去。两母子越说越烦就吵上了。
那么早起干嘛?又不是一天能干完的事!爸爸吼完又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哪儿有人想你这样,这样做事的,做到猴年马月都做不完。看着别人都收好了稻子,自家的就烂在田里吗!奶奶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
好啦,你不要啰里啰唆的,我一个人做,你在家待着去。爸爸的话说得很颓唐,里面透出一种没有底气的傲气。
……
老林可能是在睡梦中说这一番话的,总之每次奶奶的火气很足,几次都担心奶奶被气晕过去。
九点多了,太阳似乎就已经张开了血盘大口,吐出来的都是一团团如鲜血般火红的热浪。
每次农忙,都得这样,林雪林雪听他们母子吵,耳朵都快长茧了。
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那是还什么都不会干,偶尔会提着一壶水到田里给爸爸和妈妈送过去。林雪回忆起了小时候。
后来爸爸买了车,跑起了业务,生活渐渐也好起来,家里的那些田地,也大大方方地给了亲戚朋友们耕去。见过有些人不好讲的,把自己的天给别人耕种还要收租,其实比荒在那里,别人帮你种上庄稼已经是帮了一个大忙,至少以前林家是这么想的,就不知道别人了。
而现在,林家要回了好些以前自己的土地,一切好像回到了林雪小的时候,像个梦一样,可是,这个梦带着隐隐的伤痛。
空气中的炎热让人感觉太阳已经升上了头顶,直射下来,像瀑布一样。
林雪来到田里,方块田早就有了人在劳作。旁边的大叔左手执犁,右手拿鞭,嘴里发出呦呵呦呵的声音,不断有新翻的泥土往后退。
看见一只小黄牛,虽小,但还是在劳作有时候估计是太累,牛就擅自主张停下来,撒一泡尿,顿一会儿,主人也会理解,但无奈,那么大的一块田,眼看就是晌午了,怎么能容得了你休息呢,牛又被迫上岗。
另一边的老水牛就不一样,高大,威猛,头上的牛角弯而尖,小黄牛的则还没有长出来,这也可以算是判断一头牛的年龄和经历吧,其实动物和人一样,还是说人和动物一样,有些东西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老水牛拉着犁很快,他从不停,因此,大叔手里是没有牛鞭的,多么现实的一个问题啊。
很快,老水牛就劳作完被牵到一个阴凉的地方,那儿长着许多绿草,这也应该是对这位辛勤的老者的奖赏吧。小黄牛则还在烈日下备受煎熬,难道它就不辛勤么?
有时候,林雪到田边喝点水,就趁机跑到水牛面前,林雪不怕牛,记得林琳及很不喜欢去逗牛。
林雪丢下水杯,欢快地跑起来,彷佛向着某个理想的地方,顿时忘记了天气的炎热和心里面的烦躁,好像那些心事在太阳底下及蒸发了一下。
蹲在牛的面前,凝视着它,牛总乐衷于啃草,草在它嘴里被翻来翻去,发出有节奏的咀嚼的声响,林雪就像是听英语听力一样那么认真去听这种鬼斧神工一样的声音。
看着老牛那如牛一样大的眼睛,林雪会羡慕,这双眼睛好似一汪清泉,里面映有褐色的土地,肥美的青草,伟岸的山峰,还有置于万事万物中渺小的自己。每到这种时候,林雪心里有种莫名的欢喜,好像是看清了一些东西一样的美妙。
不过,有时候,林雪会被牛转身看自己的神态吓住,当牛耶呆呆地看着林雪的时候。
然后林雪对它笑,牛还是面无表情。也许是太累吧。不过,从牛的眼中,林雪真的读到了很多,勤劳,辛酸,或许还有一丝的忧郁,若隐若现中,或是一种希望。顿时想到《活着》里面富贵的老牛,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的一样。
奶奶在林雪不久后就开始喊,雪,不要玩了!林雪便依依不舍离开老牛,可是老牛是一直抖陪着富贵的呀。
田里的人越来越多,太阳也越来越烈。汗流浃背的林雪总会偷一点时间来休息就像偷摘了一朵刚开的娇艳的花一样,心里满满的窃喜。
望着田里的人。
原来每个人都是富贵。
奶奶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一直都很好,可是毕竟是上了年纪了。
男人们使牛犁也不容易,被晒过的土如铁块一样,浸了一些水也不好,泥水混在一起,经过太阳的加温,估计可以煮熟一颗鸡蛋。
女人们在家忙完家务也闲不下来,依旧赶到田里,尽上自己一点一点都不柔弱的力量。
中午了,竟不知,孩子也出来了,八岁左右的孩子,拎着重重的水壶,很开心的样子,是想让爸爸妈妈看看自己有多么地懂事吧。小小的身体在田间摇摇晃晃的,有的还会摔上一跤,看着他们紧紧抱着水壶的神态。
林雪想笑又想哭。
这一幕多么令人感到惋惜,林雪在心里庆幸自己有这样的领悟,虽然自己也是从小这样经历过,但那也只是童年的一小段光阴,对于整个人生来说,那样的岁月只是一粒砂而已,微小得不足以挡住眼睛眺望未来。
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样,他们从小就不容易,并且可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如果他们不那么做,好像他们就活不了,这些人很简单,活着那么辛苦就为了田里收获起的庄稼,然后变成粮食,使自己活下去。
把一样的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真的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就像有些农民劳累一生就是为了吃饭一样,然而这种行为却恰恰延续了生命的意义。
真是奇怪。
小黄牛终于忙完了,在大叔帮它卸下犁的时候,林雪仿佛看到了小黄牛浅浅叹气的声音。然后牛背牵到了老水牛刚刚呆过的位置。
老水牛贪婪地睡着的姿态,见小牛步伐慢慢地过来,赶紧起身,等小牛来到眼前及把脸蹭过去,小牛发出“姆妈姆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亲切,有点凄凉,似乎等了几千年一样。
然后双双把脖子交到一起,算是拥抱,好久。它们应该是母子来的,一定是母子,即使是,小黄牛都要自己干完自己的那一份工作,没有谁能帮得住它,如果它自己不学会忍受耕种并且变得和老水牛一样健壮、吃苦耐劳,在村子里面就要变成牛牛肉杂,这也是一个多么现实的问题。
田里的人还是那么多,老水牛不停地用舌头去舔小牛,小牛就躺在老水牛脚下,享受起片刻的幸福来,它们眼中依然有大地,青草,勤劳,辛酸,只是那一种忧郁暂时被其他东西所代替,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动的事。
这会儿,它们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炎炎烈日下,男人和女人们依然在太阳下面,黝黑的皮肤反射出太阳的光辉,也反射出迷惘的渴望。
回到家,老林还没从被窝里起来,奶奶已经不想理睬以避免争吵了,忙活了一上午,能不累吗?只剩下小声小声的唠叨,当老林还在睡,林雪林琳都不说话的时候就听得清清楚楚。
自作孽啊,好好的一个人就好像废了一样,好好的车不开偏要这样瞎折腾,自己不内疚,可也不要苦了孩子,我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到时两腿一伸双眼一闭就那么睡过去了,可是一大堆的孩子可是无辜滴哟。
……
你闲着回房睡去,在这儿吵什么!睡眼惺忪的老林突然怒吼的状态,那样子真的很令人发笑。
男的是这样,女的也这样,雪啊,我看你的妈妈是不会再回来的了,一个农村女人出外打工,心很快就会野的。奶奶居然笑了起来,一道道深深的皱纹里溢满了苦涩的味道。
林雪默默地回厨房准备今天中午的午饭,林琳在客厅摆弄一架只能收到不多台的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