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日,是弘昕集团公司服装出口的最后一个交货日。
由于此前已成功交接过两批货,货款及时到账,双方合作愉快,并无任何异议。这次交货,虽说数量特别多,却因适逢第二天——五月一日,是公司“江老总”新婚大喜的日子。公司未能派出主要负责同志,或者业务骨干押车送货。只委派了一个业务员,和两名技术员,押运了整整三大卡车,一万四千多件,总价值超过三十万元的“出口服装”。前往深圳恒丰公司交货。
这此前,与恒丰公司的业务往来,也并非没出现差池。两批小宗服装交接,货款进账虽说较为顺利,但那批三十万多元的电动玩具,却在弘昕集团的仓库里积压下来。
本来,之所以向恒丰公司一下子购进三十多万元儿童玩具,是因为那时江滔的办公室里一下拥来三位“玩具批发商”,甩手签订下三十多万元进货合同。同时异常“大度”地预付了三万元定金。可是等到江滔耗资从恒丰购进全部“港产玩具”之后,三位“大商贾”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不见到踪影。
刚开始,江滔也未在意,反正对方已下了定金。只要等过了四月底对方提货期限,并可视对方违约,吃下他定金,然后把商品也就是电动玩具拿到市场上出售。这样,他不仅亏不了本,反而白捡了三万元定金。
事情的发展似乎一切顺利,公司总经理江滔先生也心安理得地开始举办他和单小清的“隆重婚礼”。
他特意从上海请来一家新成立的婚礼喜庆公司,专门负责这次婚礼仪式的策划和操作。
这家公司不愧为操持喜庆活动的行家里手。几经考证,他们劝说江滔放弃原打算在玄武饭店举行婚礼的场所,而是特意租用了一家外资星级宾馆的豪华会议厅。
至于婚礼的程序,新人的着装,婚车的配置,等等一应大小事务,都由专人负责。整个过程江滔只要动嘴皮子和出出花票子,就能把一切搞定。
婚礼依照西方仪式进行,酒宴也是自助餐式的鸡尾酒会。
当甜美的婚礼进行曲悠然响起的时候,在一长溜宽阔而高起的台阶顶端,出现了一对新婚伉俪!
美丽的新娘!婚纱飘逸,发绾饰花,姿容艳丽,典雅而端庄!
英俊的新郎,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举止从容,洒脱而大方!
不知从哪一国、哪一家电影制品厂特技摄影部门捣腾来的自动喷雾制云技术,在两位高高站在楼台顶端的新人膝下,喷涌起一朵洁白的、莲花宝座形状的祥云,与新人缓慢步下台阶的步伐作同步位移。活脱天仙下凡般的从顶层,仿佛似天空中徐缓降落。
大厅内掌声雷动,欢呼回起,群情飞腾!
一对新人,在悠扬的乐曲声和人们的祝福声中,“降临”人间。走上了人群簇拥的夹道中的红地毯,走向了花团锦簇的婚礼台。
自动彩条喷洒机,将五颜六色的纸屑、彩条,和芳香暗流的花瓣沿路喷抛,雪花般纷飞飘落在新人的发迹、臂膀和身上。
婚礼台上,江滔把一条晶光莹烁的钻石项链,垂挂在美丽新娘洁白的颈上。同时,接受了身着洁白西服的司仪的良好祝福!
司仪是一位风趣诙谐、台风优雅的准中年男子。他用不无炫耀的口吻,介绍了两位新人的学历、个人简历和职所之后,尔后再向一对新人提出了一系列较为“刁钻”刻薄的问题:
“请问美丽的新娘:”他先向单小清“发难”,“您是如何众里寻他千百度,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并且爱上您的新郎的?”
单小清不愧为文科大学生;又事先做了准备,回答自然得体又机智。
“因为他是沙砾中的金子!”小清回答。
“您觉得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吗?”司仪问道。
“那当然!”
“那么请问,在您眼中,优秀男人的标准是什么?”
小清略作沉吟,反问:“请您告诉我,世界上哪些男人属于优秀男人的范畴?”
司仪落落大方:“众所公认的是:高仓健的五官,阿兰德龙的体魄,还有……”他轻轻一笑:“还有就是我的风度!”
“哦?”新娘胸有成竹,侃侃而谈:“那我要告诉您,与我的新郎相比,阿健和阿龙都要逊色三分。至于您嘛……”她婚纱一扬,稍稍提高语音,陡然一笑:“大街上撞见您,我会扭头就跑的!”
台下一片笑声!
司仪不愧为主持娱乐节目的高手,他转转眼珠便机智地幽了新娘一默:“当然啰,女孩子不跑,叫男孩怎么追呢?”
司仪谑而不虐的应对,让单小清所谓的“跑”的含义发生了变异。把新娘闹了个脸红。台下的热情更高了,嬉笑、喝彩声,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响成一片!
主持人又把提问转向新郎:“请问,优秀的新郎,您是如何爱上您的新娘的?”
“美丽,对谁都没坏处;其中包括我!
温柔,对谁都有好处。其中也应当包括我!”江滔沉着应对!
“那么,”司仪仿佛有意要和新郎拼一拼才智:“在您的人生中,有没有遇到过,像您今天的新娘一样,既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呢?”
这是一个在这种场合中,难以作答的问题。因为江滔此前曾结过婚,并且有一女孩,属于已婚男人。应答这一敏感话题,并不好,会让人陷入尴尬境地的。
然而江滔不仅是一位文科大学生,而且每天总有一段时间在文字排列的“游戏规则”中度过,应对各种“突变”场合,尚能处变不惊。
他坦然又得体地回答:“遇到过,而且不止一次。但一对恋人能最终走到一起,靠的不仅仅是男人的优秀,和女子的美丽温柔,更重要的是靠缘分,没有缘分,走近了的一对也要分离!”
……
别具一格的问话,弄不好会让新娘和新郎难堪和尴尬。但更能展示出对话双方的聪明、机智和才华,从而把婚礼推向高潮。
此刻,江滔的机敏和睿智使他避开难堪,赢来台下一片掌声和喝彩声。
然而,与整个大厅群情亢奋的闹喧,把江滔和单小清的“隆重婚礼”,推向高潮的情景背道而驰的是:在这座喧嚣大厅的一角,几名男子正在窃窃私语,怀揣着对江滔的个人命运,和弘昕公司前途的忧虑和不安!
原来《五·一》节这天上午,弘昕公司的经营部长张凤根,接到报告,说是南都城风名大小商厦、超市商店的玩具柜台,几乎在一夜间塞满了从香港进口的儿童玩具,款式跟他们从恒丰公司购进的一模一样。而价格却比他们的购进价还要低十个百分点。
更有甚者,最后一批从恒丰所进玩具,打开一看,全都是些废次品。有的玩具纯粹一空壳,压根没装机芯,根本动不了,没法上市。
凤根闻言连呼上当,连忙一个电话打到深圳,查询昨天送给恒丰公司服装的下落。
几经周折,张部长好容易找到那位负责押运的业务员,得到的答复是:昨天所送服装,全都验收合格,装上恒丰公司的集装箱,启运出境。但货款却因为货物验收完毕,早过了银行下班时间,没法办理汇款的有关手续。
恒丰方面让他们先找宾馆住下,等到五月三日银行上班,货款便一分不少汇给他们。
由于前几次送货也曾发生类似情况,最后都不曾发生意外,于是这一次弘昕公司押运员也未介意。便在当地找地方住下,一边尽情领略新兴城市的节日风采,一边在耐心等待节假日过后,从银行拿到恒丰公司的汇款单,好凯旋而归!
“我们受骗上当了,你们这帮蠢猪,全都给我滚回来吧!等你们三号去找那家公司,只剩下一间连个鬼影都没有的空房子了!”
张凤根对着话筒怒骂几句后扔掉电话,气喘吁吁地找到昔日的顶头上司——原东方公司总经理——王子华。
自从扣下陈月英日记事件败露之后,背负两条人命,几宗案由的王子华,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情人高丽萍,急匆匆逃往南方某滨海城市,找一个小地方蜗居下来。开始从事当地比较“兴旺”的走私活动。
开局进展得似乎很是不错,每每更深夜半时驾着小艇出海,从游弋在外海的香港、流拿、或者日本的走私大船上,卸下一包包诸如化纤、服装、香烟或者电子产品,拿到批发市场上摆摊出售,赚头很不错。没一年功夫,王子华便又重新鼓足了腰包,又是好汉一条!
这期间,王子华做了两桩比较重要的大事。
一是把自己王子华的名字,现换成王秉义。如此即便警方想逮捕他找他麻烦,也不致一眼就能认出他。
二是他偷偷摸摸跑回老家,添油加醋、连唬带诈把自己犯下命案,将面临杀身之祸的“临头大难”,在老婆面前一抖,忙不迭在离婚书上签下自己姓名,带领儿女般在家中昏日头。任由丈夫四海为家“到处流浪”避灾躲祸。
其实,叶子菁教授撒手人寰之后,虽然警方介入调查。叶家兄妹却没有把载有王子华犯罪证据的陈月英日记,包括那只有毒的咖啡杯交给警方。
一方面,他们觉得月英和父亲任都已经死了,跟其他人一争长短何用之有。
另一方面主要是叶文静,由于长期受丈夫江滔影响,她对王子华的印象并不坏。同时她觉得,这种扣压证据加害于人的缺德事,怎么说自己丈夫也难逃干系,说出去不仅江滔没脸见人。自己脸上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在她作为长姐的竭力反对下,叶浩和小清只能作罢,仅仅把日记的部分内容,通报给了教授所在的院校党委,为父亲的名誉恢复作了必要的证明。对警方却一味装聋作哑,以致南都警方一直未对王子华的犯罪事实,有所掌控。
而作为东方公司创始人的王子华,改换名字后,也一直与江滔、张凤根等几位继续在东方公司为他支撑门面的“心腹”,保持着“地下联系”。
这次他的继任江总经理“再”婚大喜,邀请了所有沾边和不沾边的亲朋好友和部属,为他的婚礼捧场。自然也没忘记把请柬发给老朋友“王秉义”一张。
而王秉义此前已获悉叶家兄妹的举措,知道南都警方一时半会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加上江滔和单小清,也算得上是自己的老朋友,前来参加他两婚礼,喝一杯喜酒,道一声祝福,也是自己应当做的份内事。
于是他打点行装,兴致勃勃赶来南都。在他的老巢——原东方公司办公室内住了两天。了解了公司近来的业务运作情况,也曾对恒丰公司的业务未免太过顺畅,产生过些许怀疑。
但他当时绝对没有想到香港方面,会有人盯死东方公司,使出这么多损招、阴招和狠招,设下重重圈套来“套住”东方公司。
不错,那些靠刷些下伎俩骗人钱财的人是有的,但一般都是那些毫无实力可言的“皮包公司”。决非像吕氏、鸿基这类榜上有名的大财团。
这类财团即便为了竞争,使出什么损招以搞垮竞争对手。但他们要损的对象,也是跟自己利益冲突的、头上有肉身上有血的“大头鱼”、大公司。对于一个在“一穷二白”的内地,刚刚在“改革开放”国策中尝到点儿甜头。却仍旧穷小子一个的东方公司,在他们眼中,就像抹香鲸撞上小虾米,幢到唇上也懒得张一口,绝不至于“有幸”看中东方公司,朝他们下手。
当然,王秉义也绝对未曾料到那位曾经给江滔,给他们东方公司带来好运的田欣田小姐,回去之后跟她的大老板:“老相好”吕伯龄总经理闹翻了。早知道发生这等事,来自港方的业务哪怕有百倍利润,打死他王秉义也不肯让江滔下注!
不幸的是,等他嗅出一丝蛛丝马迹的时候,为时已晚。
此刻,他和张凤根以及陈维国三人一起,围立在江滔婚礼大厅的一角发呆,不知东方公司包括江滔先生本人的命运,该往何处去!
“其实,你们应当早就料到,你们、或者说江滔本人,已经得罪了香港吕氏集团!”王子华喷着烟圈,十分恼火地满员说,“不然,几个月前,吕氏集团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突然中止跟你们的合作关系呢?”
“这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一旁的陈维国接过话来。“今天下午我在市场上去了一圈,几乎所有上柜的儿童玩具,全他妈的是吕氏集团供的货。因此可以肯定,就是吕氏集团在给我们下套!”
“我真的想不通!”经营部长张凤根,把手中烟头一扔,“吕氏集团过去和我们,一直合作愉快。现任总经理叶文静,虽说和江滔分了手,但他们毕竟夫妻一场,而且感情一直很好,不至于下如此狠手,把我们公司,尤其是把她的前夫江滔,弄得倾家荡产呵!”
“唉!我也是现在才想起来的,”王秉义轻叹一声,“当年那位和江滔泡在一起的美小姐田欣,其实在香港时,早就是吕氏集团大老板的情妇。而今被江滔插上一腿,腴了个大肚子回到香港,她的老相好吕伯龄先生,能不生气吗!”
“他妈的!他生气可以拿他的情敌江滔开刀,开涮我们公司算啥回事!”张凤根狠狠骂了一句,“弄得我们债台高筑,公司必倒无疑,我们这帮弟兄去喝西北风!”
“其实,你两也是有责任的。”王秉义想了想说:“早在吕氏集团突然中止跟你们的合作关系,就应当引起警觉,就应当派人去香港调查缘由。”
“我们能引起什么警觉!”陈维国争辩道,“我两又不知道姓田的那婊子,原先是吕氏集团大老板的情妇。应当引起警觉的,是他江滔自己!”
“可是那家伙,当时只是急于打开公司局面,根本不考虑其它事情。”张凤根苦苦一笑,“现在好啦,公司债台高筑,肯定必倒无疑,我看他江滔的日子还怎么过。为了这场婚礼,他挪用了公司几十万公款,有关部门肯定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我看他是死定了!”
三个男人全都沉默下来,望着婚礼台上大出风头的新郎江滔“先生”,张凤根和陈维国感到既厌恶、又憎恨,为江滔搞垮了他们公司,敲碎了他们饭碗,而无比恨他!
但王秉义心里更多的是怜悯。他为他的那位老朋友,包括朋友身边那位貌若天仙,正沉浸在新婚欢乐和幸福之中的单小清,两个人的前途命运感到担忧!
突然,陈维国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乐什么劲!”
骂完,他拔腿就想走人,却被王秉义一把拉住:“咦——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台上把那个混蛋给拉下来!”陈维国咬牙切齿地骂道,“把他惹下的这场灾祸告诉他,让他的头脑清醒清醒!”
“你胡扯什么呀!”王秉义生气地责备原先的下属。“今天是人家的大喜之日,你扫他什么兴。告诉你们,三天之内都不准把这消息透露给江滔,让他们夫妻两,好好度过一个新婚之夜!”
“哎呀王总,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护着他。”张凤根无比哀叹道。“他把我们辛辛苦苦创下的一点儿家底,全都折腾光了!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你怎么还在处处为他着想。”
王秉义意味深长地瞟了张凤根一会儿,微笑地问:“你们公司总共差银行多少钱?”
张凤根眨眨眼睛:“据我所知不下五百万。”
“就是说呀!”王秉义拍拍树下肩膀,“你们欠的是国家银行里的钱,又不是你们自己口袋里带来的。”前总经理语重心长地开导着老部下:“现在,全天朝都是一个样,老百姓全都穷光蛋,手里没钱。要创业、要搞企业,想发财致富,就得靠向银行贷款做本钱。
事业成功了,赚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事业搞砸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烂摊子留给政府部门收拾。你,着的哪门子的急呢。”
张凤根似有所悟,应以颔首,沉吟良久,他又叹道:“可是王总,公司一旦关门倒闭,我们哥儿几个咋办?总不能让我们真的喝西北风呀。”
“喝什么西北风,咱们换个活法。”王秉义把手往南一指:“都跟我到南方去,我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