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窗中镂空几缕灿烂的阳光,阳光饱和,带来窗外的馨香。
这是易府东厢房的一片馆区,雄风阁里摆设庄重而典雅,主人却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雄风阁的大厅正中央就是三个遒劲苍挺的大字,让踏进门第的人一见就不进肃然起敬。
“听说,这是爹爹的手笔,怪不得下笔跟他的脸一样严肃,可怜我就是不懂,为什么我一个小小子却要住这么大这么庄重的地方……”十岁的易江陵坐在书房里,一张雕龙的书案上堆满了高高的书垛。
“爹爹每次来看我就要给我安排这许多书读,什么《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司马法》《百战奇略》《三十六计》的,这么多书我真教人头疼!”他的手里正抓着一本《六韬》,他抻手按了按脑袋,不断发着牢骚,顺手拽起狼毫,肆意挥舞,在铺好的宣纸上涂鸦了几笔。
“很…没…劲…”他一边写一边念着自己写的字,“天呐,这些字真难看。”
易江陵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禁咋舌。
要是被爹爹看到了,我还不被打死!真不知爹爹老让我学兵书干嘛?他一边拿笔在《六韬》上涂鸦,一边胡思乱想着。
咚咚咚,门外有人神神秘秘地敲门!
莫非是爹爹?爹爹时常莫名其妙来敲门。
易江陵慌忙抓起书来,看着花乱的书页,叨叨地念起来:“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曰:莫不贪强,鲜能守微……”
他不敢抬头,门却吱地打开了,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少爷,老爷说你读书读饿着了,千万别废寝忘食,你吃点燕窝吧。”却是一个生得明丽的约莫十三四岁的丫鬟走了进来,她将汤呈上,一双略带干燥却柔软的纤手便伸到了易江陵视线里。
易江陵故作认真地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掠过丫鬟,从她的身侧往门外打量,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好阿巧,好好阿巧,爹爹呢,他没来么?”说着,一双藏在大袖底下的手露出了一大截来,紧紧地抓住阿巧的手。
阿巧将燕窝放在书案上,害羞地缩回了她的手,郑重其事地道:“少爷,你要是总这样,我就告知老爷,说你读书老常不认真,叫他多来过问过问你的课业!”
易江陵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样哀哀地看着她,道:“好阿巧,你真的忍心呢?你看,吃过午饭,紧接着我要跟师父一起练剑去,那一个下午的大好时光就这样泡汤了。你看看我多可怜啊,写完了字,读完了这该死的《六韬》,才有一点玩耍的时间,好阿巧,你就别跟爹爹说我不认真吧。”他又趁机抓住阿巧的小手,感觉手心暖暖的。
这一次阿巧并没有反抗,她像个慈母一样抚摸着易江陵的头,以呵护的口气道:“这一次我给你握住,那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易江陵顿时喜笑颜开,大喜道:“阿巧,现在你就陪我出去做耍子,你最喜欢木槿花,院子里都有的,我采给你戴,上次你说的那个家家酒的游戏可好玩了,要不这一次你又扮新娘子,我给你戴木槿花?”
阿巧连忙啐了一口,赶紧捂住他的口,悄声道:“少爷,你可不能乱说话,我只是个低贱的丫头,要是你这样的话,老爷会打死我的。”她说着,禁不住就哭了出来,“上次你就对人家说阿巧,你的手真好看,我就差点被老爷把手都剁了下来,要不是惊雷哥哥求情,我恐怕,我恐怕都成了独臂姑娘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恐惧地抽回自己的手,心里兀自提醒自己,我差点又忘了老爷的嘱咐了。
“易惊雷比我更爱讨好爹爹,爹爹当然听他的话了。阿巧,你真的就忍心撇下我不管了么?”易江陵一双手支在空气里,阿巧只是摇着头。
易江陵又转口气“哦”了一声,道:“你是觉得当新娘子不公平吧,那你当新郎官,我当新娘子,你给我戴花吧。”
阿巧又摇摇头,道:“少爷,你以后不要牵我的手吧,也不要叫我作新娘子,我好怕老爷,我真的好怕!老爷会打死我的!”
易江陵忙问道:“为什么?”
阿巧并没有回答他,她的思绪仿佛又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的回忆之中,她眼神慌乱,小脸涨得通红,像一只被踢出被窝的兔子,突然含着泪水就冲出了大门。
秋高气爽的下午。
堆满兵器的练武场,簇拥在一片芬芳馥郁的桂花园中。易江陵换上了一身劲装肃服,几个家丁引着他穿过了朝西的几片花园和走廊,就来到了这里。
师父夏侯雷正背扣着手站在练武场正中间,抬头仰望着天空,似乎在想着什么。
“师父,“易江陵一见到外人,表情立刻就随之严肃了起来,他远远地站着,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弟子前来恭请师父赐教。”
夏侯雷睁开眼睛,缓缓地道:“你又迟到了。”
易江陵尴尬地沉默着,不敢打破这严肃的气氛。夏侯雷道:“将我上个月教你的“游龙剑法”整套再练一遍,我看你领会了精髓没有。”
易江陵道了一声是,便拔出腰间的宝剑,尽心尽力练了一遍,剑势夭矫如雀,轻灵如蛇,凝重处渊停岳峙,轩昂处却如龙盘虎踞,直练到大汗淋漓。这一切都是他私下里自己领悟的一些风格,满以为师父会大加赞许,但谁知自己都已经筋疲力尽,仍不见师父吭一声,且并不看自己一眼,似乎已经能听出自己的门径火候。
夏侯雷眼望天空,自顾自地道:“夫剑有三种境界,第一层境界,便是只掌握剑式,但若达到这一层者,只能算是初窥门径;若是再加参透,能知一剑之正反,每一式出都能举一反三,那便是登堂入室更上一层楼了;若能再加锤炼领悟,那便再进了一步,达到了以剑意御剑势,以剑势出剑招,是为攻足无懈可击,守足天衣无缝之境。”
易江擦擦汗水,停剑喘气,拱手道:“师父善教,徒儿领会得。”
夏侯雷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肩膀,道:“你爹爹教我传你“游龙剑法”,我是不遗余力尽心传授于你,你自己以为方才表现如何?”
易江陵不服气地道:“师父若要考较,徒儿随时待命。”
“那好。”夏侯雷拍了拍手,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从练武厅的大门走了出来,像标枪一样立在门口,院子里有微风从腋下袭过,易江陵感觉看他的眉毛似乎都要结霜了一样,他感到全身寒冷,不由得失声道:“是你?”
这个双眉冷傲的少年名叫易惊雷,是易江陵的堂哥,他的父亲死得早,一直都有叔父易专城抚养长大。
易江陵曾向父亲问及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总是坦白对他说母亲还活着,不过她很坏很邪恶,并一边鼓励他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能干一番大事业的伟才。
易江陵看得出父亲想对母亲的事情避而不谈。但他倔强的脾气就如蛮牛,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但父亲只是讳莫如深却强忍怒气,并不给他答案。易江陵便大叫大嚷着要独自一人去寻找母亲的下落。易专城终于忍不住了,一掌击在易江陵的胸口,易江陵当时就委顿在地,晕了过去。那是上几个月的事情。
从此以后,易江陵的性格就变了,他时常一个人发躲在雄风阁里深居简出,也不去给父亲请安,父亲却也懒得理他。他从来不透露自己的心事,并对父亲当做凶神恶煞一般敬畏。
易惊雷却时常跟父亲修习武功,他深得易专城看好,也学会了叔父的冷若冰霜。易江陵只跟师父夏侯雷修习“游龙剑法”,两位老师各自收徒,从来不切磋武艺。
但易江陵始终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是父亲的唯一嫡子,却还要一个外人来教习武功。而易惊雷呢?不过是死去的伯父的儿子,却由他亲自传授武功。易江陵有时会嫉妒,于是就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