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宫的城就隐藏在大雾弥漫的迷失森林中。
这段路看起来那样神秘而朦胧,高高大大的不知名的树木矗立在小路的尽头,然后峰回路转,几经分叉,有时又重新拐回来,却又少走了几步,就可以发现原来有树的地方突然豁然开朗。这里无疑到处都充满了重重机关。
但陈紫雨走起路来似乎轻车熟路,丝毫没有一丝大意的地方。她的前面有一批开路的女弟子,但每次走到关口的地方,无论是毒蛇群还是老虎窝,总是她最先冲上去。风雨楼的行事速度之快,直教人匪夷所思。
突然西南面的丛林中响起一阵长长的口哨,陈紫雨猜想,这是召唤万兽的口号。没过多久,东南方跟着传来一声暴喝,接着是嗤嗤的斩劈声。
一个女弟子禀报:“楼主,西南边上发现有人被困。”
陈紫雨的脸上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表情,她听出了这是两个人的声音,道:“这应该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我们只需要埋伏在周围,就可以直接看一场好戏,我希望谁也不要错过。”
她的意思,当然就是希望不要有人打扰,也不要有人走开。
一个年轻的少年迷失在万树丛中,不慎陷入机关之处,竟闯入了一个蛇窝。蛇的品种形态万千,有眼镜蛇、蝮蛇、响尾蛇、五步蛇、竹叶青、三色蛇。这少年手握着一把乌木剑鞘,身边在没有别的武器,他全身褴褛,衣服上全都是被蛇咬的小洞。
这人正是易惊雷。
易惊雷不慎闯入此处,由于云雾太大,没有留意到地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蛇蛋,他以为那是生长在森林中的野生蘑菇,于是漫不经心地踩上去。
地上的蛇胆嚓嚓乱响碎裂了,露出片片血肉模糊的小蛇。林中四面八方便嘶嘶作响,蛇窝里有上万条蛇,他们翻翻滚,像油腻的大捆面条一般吞吐袭来。长蛇吐信,弹跳起来,像飞箭一般乱穿乱射,将易惊雷疲倦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原来易惊雷自发觉殷琴带着孩子失踪过后,自思欲投靠风雨楼无计,加上夏侯雷又夺得了绝情剑,自知自己正处于两难境地。他曾经和夏侯雷共事,听夏侯雷说过无名宫里里面有绝世无双的“孤独剑法”的剑谱和无价的财富,他躲在暗处,看到了无名宫的两个城主自相残杀而死,心里不禁大喜过望。他希望自己能抢在众人之先进入无名宫,只身一人夺得财富和剑谱,那时的收获想必更大于居然膝下来得痛快。
虽然面临大敌,易惊雷却丝毫不放松,他乌木剑鞘一起,就像擀面条一样绞起了一大把盘曲的毒蛇,突然一发功,震断了所有的蛇身。
但毒蛇的攻击却一波一波,越聚越多,重重叠叠,跳跃飞舞,尖牙血口,伸缩有度。已战了几个时辰,易惊雷的乌木剑鞘根本无法招架得住,他的额角冒汗,全身在瑟瑟发毛,精神陷入了无底的恐惧之中。
又是七剑,每剑洞穿二十几条毒蛇,但这点杀伤力对于成千上万的蛇群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任何人都不免疲倦,所以战毒蛇的人无疑都是被蛇吃或直接就中毒身亡。
易惊雷斩得再快也无法避免被蛇咬伤,他的左肋上出现第一个伤口,接着是小腹,肩胛骨,小臂,肘腕。他立刻感到四肢有些麻木,心知有性命危机,于是强自打起精神,用内力裹住毒汁。
蛇群吱吱作响,声音更炽,仿佛因看到了惨死的同类而感到愤怒。易惊雷狂舞剑鞘,忽忽后退,却踩碎了更多的蛇蛋。
近身的蛇群虽然每一剑都会身首异处,但它们是多么顽强而倔强的,只要能保护自己,它们就要千方百计教敌人中毒身亡…这就是冷血动物的特点。
易惊雷退到一棵大树后面,用被抵住树干,一边好不歇气地挥剑,口里却忽忽喘气。
突然柴草沙沙作响,蛇群之中突然涌出一人,只见他满头满身都是毒蛇,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野鬼一般骇人。这人手中握着一般光湛湛的如霜般的五尺长剑,正是夏侯雷。
原来他夺得了绝情剑后,立马追逐易惊雷,却首先落入了蛇群的包围圈,但他毕竟是老江湖,老于世故,于是他一瞬间就屏住呼吸,甚至连心跳的频率也操控自如,缓如溪流,毒蛇穿过他身上,并没有把他当成猎物…这是他当年跟一个异人的女儿学的不二之法,屡试屡爽。然后他发现有了迷路走进了这一处林区,他猜想便是易惊雷到了,于是他口哨一阵,限于能力有限,他只能召唤了许多毒蛇。一面可以帮助自己试探敌情,攻击时还可掠阵;一面还可以引导路径,替他找到无名宫的所在。他感应到这篇森林中野兽的数量庞大,利于召唤,想起了自己学到的召唤野兽之法,不禁欣喜万状,早就迫不及待要跃跃一试。
两人交锋,夏侯雷的“游龙剑法”更是精纯独到,现在他的剑法已达到了第三种层次,以剑意御剑势,以剑势出剑招。所以他手提绝情剑,立马就使出了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飞凤潜龙”!
“飞凤潜龙”,潜龙飞凤!”易惊雷叫道,夏侯雷的剑意凝聚,剑势便指向易惊雷招架的任一个方向,剑势一出,跟着剑招便纷纷而下,噗噗噗干脆而响亮地刺穿了易惊雷手中的乌木剑鞘。易惊雷根本无法出招,他的每一招都被夏侯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洞破。他的衣服就在那一剑一剑准确而缠绕成棼丝的剑法中带出道道口子。
易惊雷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颓废的样子就像个体无完衣的流浪乞丐。他的肩上中了一剑,左手手臂登时掉了下来,鲜血飞溅,显然夏侯雷并不想立刻弄死他。易惊雷颤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剑鞘,嘴里强咬着牙,刚毅的下巴并没有因屈服而动一下。
“你是为了什么定要对我赶尽杀绝?”易惊雷不禁愤怒地问道,他几乎随时都要拼命。
“因为你想投靠风雨楼,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风雨楼的人跟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那么恨它?”
“风雨楼的陈紫雨,总是在江湖上收留一些本来就该死的人,好像总要把黑白搞颠倒,把是非搞乱才罢休。”夏侯雷道,“况且,你还戏弄了我,背着一个假剑鞘欺骗我来追你。”
“但至少你找到绝情剑,也有我的一份贡献。”他在极力为自己辩驳。
夏侯雷道:“你想用易江陵的孩子去投靠风雨楼的门下,现在孩子被殷琴带走了,我看你走投无路,倒不如我送你一,也有个顺水人情。”
易惊雷只有苦笑,他的伤口还在滴血,胸口也越感烦恶,全身的蛇毒正在逐渐煎熬着他。他铁青着脸,额头上青筋暴起,右手乌木剑鞘架好门户,冷冷地注视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一脸世界上谁都无法可比的骄傲神情,仿佛绝没有把眼前的千万条蛇看在眼里。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绝情剑,一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剑。
夏侯雷阴恻恻一笑,道:“想不到世界太小,我们又一次碰面了。”
易惊雷道:“可惜碰面是在蛇窝里。”
夏侯雷横了他两眼,道:“我发过誓只要我得到绝情剑,第一件事就是要拿你这小子开刀,不管是下到山下火海。”
易惊雷道:“你真的以为你可以凭一把剑就可以杀了我。”
“我来找你就是要来试剑的。”说着,他的绝情剑突然精光暴起,周围一丈开外立刻断蛇飞舞,大地像剥皮一样透露肌肤来。那些蛇吱吱作响,却始终不对他采取任何攻击。
夏侯雷突然尖声发出一种怪异的长鸣,成千上万条毒蛇突然转身,洪水一般涌向了还能独臂支撑的易惊雷。易惊雷忍住流血之痛,两眼发光,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发了狂一般,他举起剑鞘,一击“漫天花雨”劈断了所有扑上来的有毒的面条,然后一件破空,主动向夏侯雷的绝情剑迎了上去。
“游龙剑法”在波光中吞吐,仿佛一条龙在高声龙吟,易惊雷的“漫天花雨”寒光如星星一般繁多,剑鞘打在绝情剑上,虽是嗡嗡作响,却改变不了烂成碎片。
他的伤口被震裂了,于是他终于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还是夏侯雷的面前,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
“从出生到现在,你会不会流过泪?”这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但易惊雷却问得郑重其事,好像这件事情种就暗藏着一种天大的转机。
夏侯雷横指着剑,又一次对着他,瞳孔中散发出不耐烦却强作忍耐的表情,他想,我总不能对一个要死的人还抱有太多拂逆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终于为这个自认为愚蠢的问题给出了答案:“流过。”
“是什么时候?”易惊雷紧接着问道。
“很久以前,有过一次,我杀我自己心爱的女人,我流泪了。”
“你为甚么杀了她?”
“因为她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是全世界最强的剑客,最伟大的男人,我的秘密是没有人可以知道的,如果谁知道了我就会杀了谁!”他的眼神突然从恍惚和忧郁中挣脱出来,虽然有些尴尬,但早已被铁一般的冷傲掩盖得面目全非。
因为他知道,要想拥有绝情剑的人,首先就要绝情,然后一个人孤独,把一切都看得很轻,甚至不惜抛弃所有一切。最后才能成为绝世无双的剑客。
“你的秘密?”易惊雷的手捂住胸口,平静地道,“你为了这个秘密不惜杀了心爱的女人,我想那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流泪吧?”
“我根本没有流泪,我根本就不会为这样一个想看清我秘密的女人而流泪。”他的语调早已斩钉截铁,“你问得未必太多了,你真不觉得该死了么?”
然后易惊雷就死了,在夏侯雷不忍触痛回忆的那一刻,他就结束了自己挣扎已久的残缺生命。他的漂泊无定,也终于告一段落。
然后,夏侯雷听到了一声叹息,那是一声女人的叹息。
然后夏侯雷看到了一群人,这群人仿佛从天而降,她们的出现根本不符合自然推理。她们是一群女人,一群紫衣服么,人人都自称陈紫雨的女人。
陈紫雨就出现在夏侯雷的面前,面带笑容地对他说:“好像,今天我又要多收留一个陈紫雨了……”
夏侯雷的面色突然变成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