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以来,他一直都怀揣着娘陈紫雨的临死时的歉意,他想把一切都跟冷笑天解释清楚,至少能让他认识到自己以前对娘有过多少错误。
然后,如果他仍不理解和原谅她,他就决定了要让他血溅五步之内,索性玉石俱焚,反正他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挂碍。
他既把一切看得很平淡,却对娘的愿望看得异乎寻常的重要,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极端的人,有时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奇怪了,这样也相当合理,至少我得到了一个结果。”易江陵伸出手,一把掀翻了那个灵位。
原本,在先王庙中打翻城主的灵位,这简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易天下对此却无动于衷,只是道:“你不用恨他,你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冷笑天事先预料到并安排好的。
其实在那次乞火节,两位城主决战的时候,他就已经毒发身亡,然后此后的一切都是由他安排好了吩咐我,要让我带你来这里的。”
“带我?”易江陵问。
“带你!”易天下回答,“因为如果你找到了自己的娘,你就必然会听她的话,况且陈紫雨的临终遗愿竟都是要你来这里见城主,你会不来么?”
“原、来、如、此。”易江陵怒又忍不住,手里抱着坛子不方便,脚下发劲,一脚,竟将案旁的一个巨型鼎祝踢得咚的晃了一晃。
门外听得惊动,众侍卫拔刀,贴在门口禀报,道:“易大人,里面发生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易天下朗声打断,说道:“没叫你们谁敢进来,杀无赦!”
众侍卫瞿然变色,恢复方阵待命。
只见易天下不慌不忙,徐徐弯下腰去,拾起地上冷笑天的排位,又重新安放在原处,然后点了三炷香,向天祷告,再插在香炉中,样子毕恭毕敬。
他伸过手来,对易江陵道:“把你娘的骨灰给我吧。”
易江陵见他态度认真,于是将坛子递过去。易天下接过,将其平平端端放在冷笑天灵位的一旁,说道:“冷城主,你要找的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你要完成的事情我也已经替你完成。
你和陈紫雨之间,其实本就是一场误会,虽然你现在已经不能明白一切了,但我希望你明白,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
易天下转过身来,将又从台上抽了三炷香,点燃,递给易江陵,道:“现在你终于能见到你的爹了,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你的爹讲。”
易江陵眼看着冷笑天的灵位,早已失去了要认父的念头,他发觉这个样一个爹其实愚不可及,指着它道:“冷笑天,你一门心思都在想些什么,机关算尽,还是要死在儿子的手上。你算什么?愚不可及!”
易天下道:“你错了,冷锋和冷于冰都不是他儿子,你才是!”
“就算是,我也不会认!”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陈紫雨给他的那个长命锁,他拿出了这个长命锁,原本是用来与爹相认的信物,现在一切都无意义了。
他想把他扔掉,但又突然缩回手来,因为他觉得,这毕竟是娘留给自己的遗物,必须好好珍惜。
易天下看到了那颗犹然熠熠生辉的长命锁,不知怎么的,话锋一转,道:“你真的想见到冷笑天么?”
易江陵不置可否,径直走向庙殿门口,身后,易天下道:“如果我告诉你,冷笑天就在这座先王庙中,需要你的长命锁才能打开他的自我封印,你会不会让他出来?”
易江陵沉默一晌,转身。
易天下背过去,正对着那面金碧辉煌的墙,那个没有挂先王遗相的角落。
封印在何方?
易天下郑重其事,指着没有一丝缝隙的那个角落:“封印就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封印自己?”
“因为他中毒了,于是便一个人躲在先王庙中解读疗伤,否则就会一命呜呼。但因为他疑心太重,害怕在他闭关期间有人去打扰,所以就开启了绝世封印,不让任何一个人靠近他。然后他吩咐我,在他闭关出来之前要找到你,带你来见他,关于你娘的问题,或许他还没有纠正过来,我希望你解开他的封印,向他解释一切吧,我想,他一定会理解你娘的。”
易江陵捏了捏手中的长命锁,易天下又道:“这颗长命锁便是绝世封印的钥匙,当年你娘怀孕之初,你爹娘便滴下了二人之血融于其中,所以只有也只有你才能打开这个封印……”
易江陵思维一下子敏捷了,连忙抓住刚才的细节,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已经死了?”
易天下道:“因为今天是他出关之日,他本可以自己从里面走出来,但刚才无论如何我说什么诅咒他的话他都不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我不得不出于无名宫的全局利益考虑,要激将他走出封印。”
易江陵以怀疑的神色审视着易天下,但易天下的表情却极为真挚,丝毫不显虚伪做作。
“我希望你也能尊重你娘的意思,进去见见他……”易天下继续撺掇。
“怎么解开封印?”易江陵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双眼怔怔望着那面光滑无迹的墙壁。
“须用一滴你的鲜血滴在长命锁上,然后你把它放到掌心,触摸这面墙。”易江陵咬破手指,然后一切照易天下所说。当他的手刚一触到墙壁的瞬间,整面墙变得像涟漪般波光粼粼,仿佛被熔化了一般,墙壁顿呈殷红。易天下只是淡淡地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去了。”
于是易江陵尾随在易天下身后,二人踏入了血红色的封印……
地上,是一个用稀奇古怪线条勾画而成的图腾。一团矮矮的如木桩的一般的东西矗立在图腾的正中央,这棵树桩上疯长着黑色的乱草,还裹着华丽的服饰,衣服上大袖垂了下来,裤子上裤管里干瘪而空虚,一直摊到身前量尺之处。
“这,这是什么?”易江陵指着这古怪而诡异的树桩,心里有些怔忡不安地问。
“他就是你爹,他叫胡无名,也就是现在的冷笑天。”易天下极尽所能向易江陵解释道。
然而这尊树桩似乎并没有听到周围的任何动静,他的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遮住了面目,发丝下的眼睛隐隐闭着,一动也不动。
他的整个身体被一圈红色的结界包围着,发丝在微微飘荡,他整个身体都浸在红色和紫色的光华中。一丝丝筋脉从每一寸皮肤上鼓跳而起,仿佛在充血。
血红色的液体自身体下方的衣角流淌下来,染到地上奇怪的图腾上,一个一个的红色文字便慢慢浮现出来:“养其无象,象故常存,守其无体,体故全真。全真相济,可以长久。天得其真故长,地得其真故久,人得其真故寿。世人所以不能长久者,为丧其无象,散其无体,不能使九窍百骸,与真体并存,故死矣。”
易江陵眼睛道:“他在干什么?”
他回头看易天下,只见他两眼收缩,似乎异常紧张,对着胡无名大叫:“你要干什么!”
一掌猛向红色的结界抓去,但或许由于真力不够的缘故,这个掌只是生生地顿在了半空中。易天下怒目圆睁,却枉自干着急,只见他一只手抖得厉害,额角的汗水不一会就滚而下。
易江陵不明所以,道:“你们怎么了?”
待要抢上去拉开二人,夏侯雷跟着就登登登退了回来,易天下只感觉手上一股强大的拉力在将自己的身体往胡无名带去。
身不由己,眼见着那结界越缩越小,拖扯之力也越来越猛,急促地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有这种异举,你到底要干什么?”
说着,另一只跟着加上,双双覆在了结界之上。
他拼力运劲,只见掌心两道强暴的白光随着红色结界的收缩灌向胡无名的太阳穴。
突然,胡无名飞起的头发一垂,那白光混着结界全部灌进胡无名的身体。
易天下和易江陵都同时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易天下又感觉一道劲力扑面而来,只见那结界突然又暴涨,易天下措手不及,避无可避,跟着扩散的力量被撞到了封印壁上又弹了下来。
胡无名依旧如磐石矗立当地,地上的血跟着从裤管下汩汩而流,留在了图腾之上,然后了那些鲜艳的字体。
易江陵扶起了遍体鳞伤的易天下,眼见着眼前的胡无名如此蛮横,想要出手干预,但碍于他是自己的爹,恨恨地盯着披头散发的胡无名。
又问了一次易天下:“他真的是我爹么?”易天下手抚着胸口,咳嗽着点头。
连易天下这种高手都敌不过的,胡无名的功力可想而知。易江陵兀自心有余悸,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封在这里的。”
易天下道:“他没有双手,没有双脚,只剩下一颗身体和一颗头颅,但幸运的是,他还是活了下来,“又补充道,“你可以体会到,这几十年中,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易江陵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本来对冷笑天恨极怒极,恨他是非不分就阴谋残害了娘亲,但如今一见到胡无名状若僵尸的体态,他的心底已经无法形容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