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娟子心里想,能对上自己的对联已经不容易,而唐雨生却能如此对得好,不知他这功夫是从哪学来的。
陆老师手里拿着书从卧室里走出来,他问娟子说:“今天你去哪儿玩啦?午饭也没有回来吃。”
“月芽岛。”娟子冷冷地说,一边走向自己的卧室。
陆老师说:“什么‘月芽岛’?我可没听说过。”
娟子说:“您每天捧着书呆在屋里,哪能知道外面的情况?”
陆老师说:“这名字倒很有诗意,不知岛上是否好玩。”
娟子说:“那只是一座小岛,只因为它的形状像一个月芽儿,所以人们就叫它‘月芽岛’。岛上很荒凉,几乎没人去过。”
“那你们为什么去那儿玩?”
“我们本来是想去温馨岛和莲花岛玩的,只是小船划到那儿,无意间上了那座小岛的。”
陆老师听了说:“你们是自己驾船去那小岛的?这样很危险。”
“没事,方晓的驾船技术堪称一流。”
陆老师对方晓的印象不太好,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就说:“方晓也跟你们一起去啦?还有谁?”
“还有唐雨生和程明皓。”
“就你们四位?”
“不,还有周小蕙和鲁丽萍。”
“我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玩,好了,你以后就别去了,少和他们搅和在一起,把时间放在自己的学习上。”
“怎么啦?舅舅,您是嫌我浪费时间吗?可我却觉得今天的收获特别大。”
“有收获?你们几位学生在外面游来闯去,能有多少收获?”
“今天我和唐雨生对对子,可是我输了。”
陆老师说:“唐雨生能对过你?我不信。”
娟子说:“就是。”于是,她把自己跟唐雨生对对的事和陆老师说了。陆老师听了也感到惊讶,他说:“也不知唐雨生这对对的事是跟谁学的。”
娟子说:“我心里也是这么想。”
几天以后,娟子的心绪又回到从前,短暂的游览月芽岛让她暂时地忘却内心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就像画了一个圆圈,又重新回到了起点。不久就是父母的祭日,现在她的心情似乎比原来还要糟。
又到了周末,吃了晚饭后,陆老师和娟子在校园外的田间小路上散步,他想让娟子尽快忘记那不愉快的记忆,重新振作起来。知情的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同情他们。偶尔有人与他俩相遇,便退让在路旁,让他俩从自己身边走过。田间的小路时宽时窄,路宽时,两人并肩而走,路窄时,陆老师在前,娟子在后,让不知情的人觉得他俩的生活十分悠闲。
娟子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她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小路已经走到尽头,前面就是绿水湖,湖面上风平浪静。太阳已经躲进山里,却把天空的云染成彩色。渔民划着小船回家,却惊飞了栖息在湖边的水鸟。
望着眼前这景象,陆老师心生落寞和感叹。想起李商隐诗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自己年近半百,至今却是妻离子散天各一方。
“知否?知否?”陆老师扪心自问。他知道,在自然和社会中,单个的人是显得如此的渺小。继父母亲去世以后,妹妹的家庭又遭如此的变故,他对生活的愿望已经所剩无几,心里几乎凉到了冰点。现在陆家的血脉只有他孤独一人,他想前边或许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自己,他不知以后的路程该怎么走。
娟子站在离他不远,注视着远处的湖面。那里有一只迷了路的水鸟在悲啼,失去同伴,它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夜幕降临,水光山色掩埋在夜幕里,但那水鸟的悲啼声却仍没有停止,只是它的声音渐渐微弱。
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水都蒙上了黑色的面纱,朦胧不清,让人觉得很神秘。虽然看不清湖里的水,但娟子能感到鱼在水下呼吸。风起了,湖水在轻轻地拍打湖岸,这是湖的生命在涌动。
天上星光灿烂,但湖中却只有渔火三两点,只有少数贫苦的渔民开始在湖上夜渔,多数的渔民已经在家过日子。
水岛的叫声渐渐没有了,湖面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娟子不知那只水岛是否找了自己的家。
但是在湖的南岸,却是一片繁华的景象,城里的灯火映红了那一方的上空。那是县城,绿湖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望着远处的县城,陆老师的心情越发沉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香烟。他很少抽烟,只是在心情无法控制的时候才点燃一支。火光一明一灭,在黑暗中映出了他那一张苍白凝重的脸庞。
妹妹和妹夫失事以后他去过现场,至今他的头脑里还保存着那幅惨不忍睹的画面。光滑的水泥地上留着血迹,血迹的中间躺着妹夫的尸体,车轮压扁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妹妹躺在他的附近,她那只漂亮的高跟鞋则飞到了马路的另一边。学校的门卫告诉他说,当时的学校门边站着许多人,他们两人就远远地站在那边上,而那一辆装水泥的货车就像着了魔似的直接冲向他们,像是有意对准他们。听了张师傅的话,后来陆老师也到县公安局去了解过情况。但县公安局的人却告诉他,这事虽然也不能排除蓄意谋杀的可能,但目前还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证据,甚至连肇事的汽车司机也没有找到。陆老师听了说:“你们办案的效率怎么这样低?”公安局的人看了陆老师一眼说:“您这话是在说谁呢?”
陆老师赶忙纠正说:“对不起!这话刚才是我说错了。”
“究竟是蓄意谋杀,还是意外车祸?”陆老师离开公安局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陆苏红的性情温和,人缘关系十分好,生活上和工作中也从来不得罪人,不会有人对她起歹心。但是罗卫东就不同,他经手查案,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情,得罪到的人和事也就多,他想这事十有八九是冲着妹夫罗卫东而去的。但到底是谁这么对罗卫东起狠心,下如此毒手,他却无从推想,因为妹夫平时从来不跟自己谈工作中的事,这也是他们的工作纪律。但有时他也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在没有找到新的证据之前,自己不要妄下断语,等到找到那肇事的汽车司机,事情的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风起了,陆老师站在湖边觉得有点寒意,就招呼娟子说:“我们回去吧。”
于是,娟子跟陆老师的身后,与来时一样,一前一后地走回学校。
走进房里,开了灯,陆老师仍然觉得心里不能平静,他对娟子说:“我明天打算去县城一趟。”
“去做什么?”娟子问。
“去公安局里打听一下,看看那案子的进展情况,肇事的汽车司机找到了没有。”
娟子说:“我也陪你一起去,最近夜里我老是做梦,梦见爸和妈,我想去爸妈的坟上看一下。”
“也好,你今天晚上准备一下,明天早点出发。”
斜对门的蔡毅见陆老师的房里灯亮了,便捧着茶杯过来串门,看见陆老师和娟子在屋里折冥钱,知道他们是准备去上坟,便问陆老师说:“那肇事的汽车司机找到啦?”
“还没有。”
“这些警察是怎么搞的,这事都过去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找到?”
陆老师说:“这事我们怎能知道?”
蔡毅以前看到别人折冥钱,常常取笑人家是相信迷信,是在做无意义的事。但现在他看见陆老师也这样做,不但没有嘲笑,自己的心情反而也多了几分沉重。陆老师的妹妹来到陆老师这里玩时他见过,一位挺不错的女人,转瞬间就在人间消失了,让他感到十分惋惜。他说:“我看这事情里面也许有点蹊跷,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会还找不到人呢?公安局不会是把这事搁下来不管吧?”
陆老师说:“现在我心里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想明天到公安局去打听一下。”
“公安局里你有熟人不?”
“没有。”
“我倒是有一位,你去找找看。”
陆老师说:“现在警察依法办案子,找熟人也不会有用。”
“这你就是不懂了,现在办事情就得找熟人,这样吧,明天到公安局的时候,你去找郑警官,他是我以前的数学课代表,请他帮你催一催看。”
“这样也好。”陆老师说。
娟子一边折着冥钱,一边听他们说话,没有抬头。
第二天一早,陆老师和娟子乘车到县城。来到县公安局门前,见大门还是闭着,原来机关的上班时间和学校里不一样,要到八点钟,知道自己是来早了。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看见从侧门走出了一位老警察,他准备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小店去用早餐。
陆老师迎了上去说:“同志,请问这里几点钟开门?”
老警察扭头看了看那扇大铁门说:“快了。”
陆老师又说:“请问这里有一位郑警官吗?”
“不清楚。”老警察离开他俩,斜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早餐店里。
陆老师虽然知道敬重老者,但早晨出来就吃了闭门羹,受人冷落,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早晨出来没弄吃的,娟子说:“我们现在也去弄点吃的。”
陆老师说:“也行。”但他们没有穿过马路去对面的早餐店,而是沿着马路转入了一个小胡同,在这里有许多小吃店,但来这里就餐的多是些农民工。按理说陆老师本不应该带娟子来这里,但自从妹妹遭到车祸,他手上的积蓄也已花光,现在囊中羞涩,在日常生活中只能是省吃俭用。娟子也知道陆老师的苦衷,即使那些饭菜难以咽下肚,她也决不说出口。
农民工在城里挣的都是辛苦钱,吃饭时他们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像被时间牵着走。吃饭胃口好,极神速,一只大馒头,三嚼两咽就下了肚。一碗稀饭靠近嘴边,呼溜一声就见了底,何况那稀饭本来就没有多少米。哪有上班族的斯文,坐在圆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油条煎饼,喝着豆浆牛奶。末了,抓过纸巾擦一擦发亮的嘴唇,然后很响亮地喊一声:“老板,埋单!”拍一拍屁股走了,好像是从凳子上沾了许多灰尘似的。
陆老师和娟子找到空位,那是两位民工吃完后留下的。陆老师让娟子坐着,自己去排队买豆浆。因为大家都是陌生人,见了面彼此也不用打招呼。
吃完早餐回来,公安局里的大门已经打开了。
他们走进大门。娟子没有来过这里,进了门就四处张望,见墙上的镜框里装着许多警察的照片,就说:“舅舅,您来这里看一下,这里有许多警察的照片。”
陆老师走到娟子身边,两人在镜框里一一寻找,果然找到了郑警官的照片。郑可军,一级警司。却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办公室里上班。
这时恰巧有一位警官拿着档案从他们身边走过,陆老师赶紧拦住问:“请问郑警官在哪?”
“这里有两位郑警官,一位是郑红卫,一位是郑可军,请问您要找的是哪一位?”
“郑可军。”
“哦,他在那边,沿着这里往前走,左拐,第二间办公室。”
“谢谢!谢谢”陆老师说。
陆老师领着娟子往前走,拐弯找到第二间办公室,见里面有一位警官在低头看材料。
“请问你就是郑警官?”陆老师说。
“嗯,我就是,什么事?”郑警官抬头看了他一眼说。
“有一位叫蔡毅的数学老师你认识吗?”
“哪位数学老师?想不起来了。”
“他的名字叫蔡毅。”
“蔡毅?已经想不起来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别转弯抹角的,你看我这里不是正忙着吗?”郑警官继续看材料。
听了这话,陆老师像是当头挨了一棒。这是自己时常用来教训学生的话,想不到现在有人竟拿来教训自己了。心里虽然不能接受,但他还是忍了。
于是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说:“是这样的,前几个月在南城中学门边发生的那场车祸,现那位肇事汽车司机现在找到了没有?”
“那场车祸的死者是你的什么人?”郑可军又抬头看了陆老师一眼。
“是我的妹妹和妹夫,这位就是他们的女儿。”
郑警官说:“这案子刚刚转到我的手上来,不过很快就要停了。”
陆老师一听了,心里凉了大半截,他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线索,怎么能查下去?”
娟子说:“那也不能让逃犯逍遥法外呀?”
“逍遥法外?我们也是这么说,但我们办案需要客观条件,没有线索不能往下查,现在只能暂时停止。”
陆老师说:“那你们以后也不查了?”
“也不是说不查,等有了线索,我们就继续往下查。”
陆老师和娟子愣着不动,郑警官见了说:“你们站着还有什么事?”
那老师听了回过神来,说:“没事,没事,我们就这件事。”领着娟子离开公安局。
公安局的外边,依旧是人来车往,平静得就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