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知道大青谷就在自己的村子附近,离开县城后并没有返回学校,而是在中途下了车,而后他又给程明皓挂了一个电话,让程明皓到班主任那里替自己请一个病假。程明皓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好好的,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知道方晓是在耍把戏,便说:“你好好的请什么病假?”
方晓说:“你先帮我请了假,具体的事我以后再告诉你。”
程明皓说:“这样欺骗老师恐怕不好吧?”
方晓说:“嘿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讲究原则啦?现在我已经回家,已经赶不回学校了,就算我求你好啦。”
“好吧,现在我就帮你一次,下不为例。”
方晓答应说:“只此一回,不会有下一次。”
方晓回到家里,他告诉父母亲说学校里老师有事,多放两天假。第二天,等父母亲下地去劳动,他便往山里去了。方晓生在山里长在山里,山里的情况他大多清楚,哪里有一道弯,哪里有一座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自幼跟随父母亲在山里走,虽不能说上高山如走平地,却也是爬山坡不喘气。大青山在自己村子的西面,现在他要向西连续翻过几座山从侧面到达那山里,他想去寻找那一辆肇事的汽车。
大青山是远近有名的大山,方圆上百十里,山高林密且山崖迭起。山里有一条公路,蜿蜓曲折进入皖南境地,是绿湖往北方向唯一的通道。
方晓走的是小路。现在山里的青年人大多去了城里,山里的小路没人打理显得更加不好走,荆棘和藤蔓不时挡住了他的胳膊和大腿。
时间已近中午,方晓爬山上最后一座高山来到山顶,站在这里他可以看见山谷里蜿蜓曲折的公路。山里很寂静,金色的阳光从树顶斜射下来,被方晓踩在脚底。
这在城里人看来觉得很有诗意,但是方晓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一边走一边扒开身边的树枝,不停地向山谷里的公路张望。但在偌大的山谷里寻找一辆汽车的残骸,这犹如在大海里捞针,谈何容易?看看天色已晚,方晓只好从原路返回家里。
父亲正在院子里洗脚,他看见方晓回来时满头是汗,便问道:“你今天去哪儿啦?”
“我没有去哪儿。”
“哼,还撒谎,看你鞋上的泥巴。”
方晓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鞋帮上果然有泥巴,后悔回家前自己没有在山涧里洗干净,就说:“我到大青山去了。”
“去那里做什么?”父亲磕一磕自己的布鞋,把脚套进鞋帮里。
“听说那里有一辆汽车跌在山崖下。”
父亲说:“我就知道你是为了这事回家来的。”
“那辆汽车撞死了我们班上一位女同学的父母亲。”
“这与你有何干?”
“是没有关系,我是想去看一看。”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干正事,找到了没有?”
“没有。”
“哼,你也不问问清楚就瞎闯,它在老虎崖附近。”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有了父亲的指点,第二天方晓就直奔老虎崖而去,果然在老虎崖的附近找到了那辆肇事的汽车。
汽车就在悬崖下,这在远处是无法看到的。它的四个车轮已经朝上,仰着躺在灌木林中。整个车厢和驾驶室已经散了架,车门上已是锈迹斑斑。车上的水泥散落在地上,经了雨,水泥已经硬化,就像是一头头死猪。一切都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剧。
找到了这辆汽车,方晓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在硬化的水泥上跳来跳去。包装水泥的蛇皮袋已经老化,他的脚一碰就变成了粉末,露出了里面青灰的水泥,就像是揭开了裹尸布的尸体。
“自己总该做点什么?”方晓心里这样想,否则,他就觉得是白跑了这一趟。
他走近汽车,想从这车上卸下点什么拿回去作为纪念,以后也好在程明皓或者是张建成和豹子面前炫耀。最有纪念意义的是车牌,它就像一个人的身份证,找到它就能找到这辆车的车主和驾驶员。但是他走到车前,见车牌已经不在,或许它在滚落山崖时已经丢失。他又试图打开车门,想从驾驶室里找到一点自己有用的东西,但是他无论如何使劲也打不开。于是他只好选择放弃,无奈地站在这汽车的残骸上向四处观望。但就在这时,他的眼前突然晃过了一道黑色的影子。这影子不是天上的鸟飞过时投下的阴影,也不是山里的野兽在逃蹿,凭直觉他知道这是一个人影。
原来,在方晓接近这辆汽车残骸时,就有一位黑衣人躲在远处的山崖上观看,见方晓回过头来看自己,他便躲进灌木丛里。
方晓没找到那个人影,只看到那山崖的附近有灌木丛在摇动,却又不能爬到那山崖上去寻找,只能眼看着那人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太阳已经偏西,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身后拖下了一条长长的身影。山鸟开始鸣叫,它告诉人们傍晚就要来临。回想自己回家还有很长的路,方晓知道现在必须赶快下山回家,否则自己就将走不出这大青山谷。
方晓回家时已经天黑,父亲知道他又去了大青山,就问:“找到那辆破车没有?”
“找到了。”
“那辆破车有什么好看的?”
“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我今天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什么奇怪的事情?你说给我听听。”
“我发现山里有一个人,他在远处监视我。”
父亲笑了笑:“怎么可能呢?这时候地里正忙,不会有人到山里去,你不会是看走眼了吧?”
“我没有看走眼,是真的,那人在远处的山崖上,看见我回过头看他,便躲藏起来。”
“那人是穿什么衣服?”
“黑色的衣服。”
“这就奇怪了,我们村子里喜欢穿黑色衣服的人不多,而且他们现在也不在家里。有空我陪你一起去那地方看看。”
又过了一星期,父亲忙完了地里的活便对方晓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那地方。”
方晓父亲去山里与方晓不同,你会全副武装。他的肩上扛着一把开山锄头,腰间插着一把青柴刀,还挎着一只背袋。他说到了秋冬季节,山里的中草药也成熟了,去山里一趟就不能空着手回家。
两人来到老虎崖,看见崖下的汽车残骸旁边已经有了一个人,他在拆卸汽车的零部件,旁边还劈开了一条小径。方晓和父亲沿着小径走近汽车旁,父亲认识这拆卸汽车零件的却是附近村子里的单身汉吴顺达。
吴顺达看见方晓父子走近,便朝着他俩笑笑,说:“这几天手头紧,拿这去换点钱花花。”
父亲问方晓说:“前些天你看到的可是他?”
方晓明显地感觉到眼前这人与自己前几天看到的黑衣人不同,便摇摇头说:“不是,那人胖而这人瘦,那人动作敏捷而这人有点笨拙。”
方晓父亲又问吴顺达说:“以前你可来过这里?”
吴顺达说:“没有,没有,我也是才到这儿。”
而此时方晓心的里却在想,用不了几天时间,这辆汽车的残骸就要被他肢解,转而变成废品收购站里的一堆废铁,而自己却也没有理由阻止他。
方晓回到学校之后,他把这事与程明皓说了。后来在县城碰到张建成和豹子,又把此事跟他们说了。
张建成说:“这事你怎么还挂在心上?”
豹子说:“你莫不是对那位女同学感兴趣吧?”
方晓说:“那位女同学现在是我们班上的干部,而她舅舅就是我们现在的班主任,看他们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想把这事搞明白,也没有别的意思。”
张建成笑笑说:“这事我想明白了,原来你这是在怜香惜玉。”
柳青说:“这事我有一个办法。”
方晓说:“有什么办法?你说。”
张建成说:“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别卖关子啦。”
柳青说:“这事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你说的那黑衣人的确有些蹊跷,也许他与肇事的司机有关。至于那拆卸车子的单身汉,他肯定是为了卖钱,但通过他也许能找到那黑衣人,甚至还能找到肇事的汽车司机。”
张建成说:“你的分析有些道理。”
柳青接着说:“但是……”
张建成说:“但是什么?你这人就是爱卖关子。”
“但是,我们做这事不合法,需要通过公安局才行。”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方晓说。
柳青说:“这事得想办法先让公安局的人知道。”
张建成说:“这事由我来想办法,不过需要破点费。”
方晓:“你说吧,需要准备多少钱?”
张建成说:“这事现在也没有个准数,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足的部分我先给你垫上。”
柳青说:“现在你有什么好办法?”
张建成说:“那我们就假事真做,真事假做,设法引他们上钩。”
方晓说:“好吧,这事就由你来安排,现在我身上就只有一张猪头,不够的钱你先替我垫上,我会如数奉还的。”
方晓说完付了钱,而后返回自己的学校,但他没有把这事告诉学校里的任何人,一切都在悄悄地进行。
再说那天唐雨生回到学校后,早已不把与娟子对句的事放在心上,每日专心攻书。他的语文基础很不错,上课时陆老师也常把别人不能解答的问题交给他,而他也能不负陆老师所望,有时还说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因此,唐雨生在班上的威信日益提高,班干部改选后,他被大家推选为班长。
有一天语文课下课,陆老师又想起唐雨生与娟子对句的事,便想问个明白,便约唐雨生在课外活动后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一趟。
偏不巧这一天的课堂作业又特多,唐雨生只顾做作业,却把这事给忘了。待他再想起这事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都已下班回自己房里去了。唐雨生是做事谨慎的人,他生怕因为这事怠慢了老师会给自己带来不便,自己没顾得上吃饭就找上陆老师的房间来。陆老师正在厨房烧饭,他让娟子开门把唐雨生让进屋里。
“老师,您找我什么事?”唐雨生说。
“噢,你先坐一下,我正在烧饭。你吃过没有,在这里一起吃点儿。”陆老师说。
唐雨生坐下说:“我已经吃过了。”
陆老师解下自己腰间的围裙,他把厨房里做饭的活儿交给娟子,走回来坐在唐雨生的身边。
“听说你们那天在湖上游玩的时候说了许多对句,有这回事不?”
唐雨生说:“那只是我们说着玩的,算不上什么对句。”
“你说的那些对句都不错。”
唐雨生谦虚地笑了笑:“我哪里有不错?倒是娟子,她能即景出句,我说的那都是虚的。”
陆老师说:“能对上来就已经不错,是跟谁学的?”
“没跟谁学过,只是平时比较喜欢,也就多看了一点儿。”
“你喜欢联句,都看过哪些书?”
“也没系统地看过,逢年过节时候,就看看别人贴在家门上的对联,外出游玩时,也注意寺庙门前的对联,看得多了,就也能胡诌出几句。”
陆老师说:“哦,这我明白了,孔子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看来这话是有道理的。”
唐雨生说:“您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陆老师说:“是的,我早就想问你了,可自己老是忘记。”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在这儿你再吃点。”
“我早就吃饱了。”唐雨生说着离开了陆老师的房间。
唐雨生走后,娟子从厨房走出来,她对唐雨生的到来不但没有感到惊喜,反而有点不满。她说:“舅舅,您怎么让他上这儿来?”
陆老师不理解,他说:“这又怎么啦?”
娟子说:“这样别人会觉得您是偏心,会说闲话的。”
陆老师说:“我是让他去办公室找我,也许他去办公室没找到我,就上这儿来了。”
吃过晚饭,娟子照常到教室里去学习,可是现在,她老是觉得自己不能使上劲,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教室里非常寂静,同学们都在认真地看书、作业,他们在准备迎接期中的考试。此时唐雨生心里在想,虽然自己的家境不如别人,但读书是学生的本分,既然老师和同学们都这么瞧得起我,自己也不能让大家失望。他看了坐在自己前面的娟子一眼,翻开了自己的书本。
陆老师看到同学们如此认真地学习,心里高兴。他想:“照这样的情形,不愁到高三考不出好成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