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倒塌的教学楼没有推倒重建,这是什么原因?一般没有人能够说清楚。施工的一方说,教学楼的整体质量没有问题,不需要推倒重建,只需修理加固就行。而教育局的领导却对人说,推倒重建的资金缺口大,现在难以解决这困难。于是工人们在废墟上清理了残渣,在原有的地方增加了几根钢筋,然后用水泥灌了浆,等结实了就开始重新砌墙。这样的做法是否有依据,我们尚不得而知。在因为这社会的老百姓本来就弱智,他们不懂这些常识,上边怎么说老百姓就只能怎么做。如果老百姓有异议,他们就有一整套理论来说服你,告诉你说工人只管做工,农民只管种地,当老师的只管教书,别管这许多事情,因为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国情。
牟清来在工地上操纵着升降机,也不管别的事情,只要有人把装有水泥和砖块的小车推到升降板上,他就一按电钮,机器隆隆一响,小车就升到高空。这时上面就有民工来把升降板上的水泥和砖块拉走。至于水泥与泥沙的配比和砖块的强度,他是无需过问的,因为这不是该他管的范围。至于工程优劣,他知道老板会有办法,只不过是验收的时候多吃几顿饭多喝几瓶酒的事情,再差的工程也能摆平。由此想来,汶川地震学校房屋倒塌,压死学生,本也就是在意料中的事情。
与站在手脚架上砌墙的工人比起来,牟清来的工作算是比较轻松,而且还不会出危险,虽然所得报酬不多,但他还是认了。
修理教学楼比推倒重建要容易得多,速度也快得惊人,不用几天,倒塌的部分就与原来的一般高。由于修补的部分水分未干,所以看去外表上还有些区别。不过这不要紧,
风一吹,过几天贴上墙砖,有谁还能看得出这里面的疤痕?就像人开膛剖肚动了手术,穿上衣服就不能看到里面的伤疤。这花花的枕头里面是稻草,其中的道理都一样。不管怎么样,教学楼现在就是这么做了,不管老师和学生乐不乐意。
现在工程进展非常顺利,到学生快放暑假的时候,教学楼就封了顶。接下来内外粉刷贴墙砖,这些都比砌墙浇大梁容易得多,也不会有多大危险。至于安装门窗、黑板、多媒体等等,这就更容易了,说快就能快,说慢就能慢,短则两个月,长也可以拖上半年时间。
夏天的太阳也很烈,一杯水倒在地上,没有几分钟它就蒸发了。干活的人衣服早晨穿到身上,不到半晌就像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工地上的民工们为此忍着,或者他们只有光着膀子干活。有的民工背脊上晒起了水泡,脱了皮,油光发亮,全身就像是裹了一层铁皮。
面对这样强烈的阳光,牟清来只有找来破草席搭遮阳篷。现在遮阳已经被太阳烤得发烫,但他却不能离开遮阳篷半步,因为在那是他做工的地方。他谨慎地掌控升降机,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知道如果自己稍有不当,便有可能伤及同伴的性命。
接近中午的时候,刘经理走进了遮阳篷,他也感受到了遮阳篷里的热浪,说:“这里面好热啊?”
牟清来擦了一把汗说:“你甭进来,在外边凉爽些。”接着他又说:“这天气实在太热,简直就不让人好好干活。”
刘经理给牟清来递过一支香烟说:“本来想让大家早点休息,可是教学楼开学就要使用,赶工期只有辛苦大家。”
“嗯,这我们都知道。”牟清来操纵升降机应着。推车里绞拌过的水泥随着升降机缓缓地上升,上面的手脚架上有人走来把装有水泥的小车拉走,升降机又缓缓地降到地上。
“今晚上你有事吗?”刘经理问。
牟清来看了刘经理一眼说:“这看你说的,我一个人的,晚上能有什么事情?”
“没事你今晚上就跟我出一趟车。”
“出车,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的。”
“好吧。”
牟清来因为做事诚实,而且还不会计较报酬,因此刘经理就经常请他加班加点。
下了班,他去水笼头边冲了一个凉,洗去了一天的疲劳。吴玉兰和冬冬现在很迟回来,他胡乱烧了点吃的就上床睡觉。像这样的出车,他以前也有过几次,知道坐在车上不能好好休息。
地上的暑气还没有退去,低矮的工棚里十分闷热。昏暗的电灯高高地挂在芦苇席下,像是打了瞌睡似的。一只蜘蛛在芦苇席下织网,同时也在编织自己的梦想。
蚊子很多,“嗡嗡嗡”地响不停,还不停地在他的身上乱咬,惹得他不得安宁。
听到开门声,他知道吴玉兰已经带着冬冬回来。但是她没有惊动他,小心地自己进屋里睡了。
他裹着被单,只露出两只鼻孔出气,但是蚊子还是不饶过他,一有缝隙就往他的被单里钻,甚至就干涉在他的鼻子上咬一口。鼻子上痒痒的,怪不好受,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重新把被单裹紧。
被单裹得长了也不好受,他全身又冒出了汗。没有办法,他只好掀掉被单走到工棚外面。外面的月光很亮,亮得能够看清远处的山峰和附近的房屋。教学楼却被手脚架包围着,静静地立在校园中央。学生已经放假,校园里没有别的声音,偶尔有蟋蟀的叫声,还可以听到蛙声。一抬头,他看见月亮在天上望着自己。他看见月光下有人向自己走来,知道这是出发的时间到了。
走在前面的是驾驶员朱师傅,刘经理和学校的李书记跟在他的后面。刘经理走到他身边说:“怎么你没有睡?”
他说:“蚊子多天气又热,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经理说:“车子已经来了,到车上你再睡会儿。”
四个人向汽车走去,朱师傅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刘经理和李书记坐在后座,却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了牟清来。
汽车发动,离开了学校。
此时已是下半夜,劳累了一天的乡村农民早就进梦乡,公路上少有车辆来往,倒是倒映在湖中灯光让人觉得十分耀眼。
牟清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随着汽车左右摇晃,不一会儿瞌睡来了。而此时坐在后座的刘经理和李书记却是精神十足,时不时地与驾驶员搭讪着说话。
黎明是人最乏困的时候,刘经理和李书记这时按捺不住先后打起了瞌睡,脑袋枕着后座左右摇晃,车内只有驾驶员的头脑还清醒着,紧握着手中的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
不知什么时候,牟清来被刘经理的声音叫醒。他睁开眼看到已经天亮,太阳从车窗照进来刚好落在他的身上。他揉揉眼睛伸个懒腰,跟着朱师傅下了车。
眼前他看到的是一座石雕厂,厂房的路旁都是绿青色的大石块,戴着草帽石雕工人不停地在石块上雕凿敲打。不远处还传来“隆隆”的机器声,那是在切割石块。但是牟清来仍然不知现在到这里不是为了做什么,一声不响地跟在刘经理和李书记的身后。
转过几道湾,他们来到了一座办公楼前,此时刘经理让牟清来和朱师傅留下,自己和李书记走进办公楼里,说是要去找厂长。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西服的中年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他的身后却跟着刘经理和李书记。中年人边走边说:“你们的事我怎能耽搁呢?说好的事就一定要完成,你们随我来看。”朱师傅和牟清来也随着跟在刘经理的身后。
这位中年男人就是石雕厂的厂长,他领着大家走到一座仓库门前。管理员打开仓库大门,大家走进仓库。
仓库里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石雕作品。厂长引着大家走到四只包裹的箱子面前,让管理员打开其中的一只箱子,里面露出一头浅绿色的厂雕狮子来,说:“你们看,满意吧?”
石雕的狮子栩栩如生,这么好的工艺,李书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走近前去伸手摸了摸。厂长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赶紧阻止他说:“你别碰!”这让李书记感到很尴尬。
刘经理赶忙向厂长解释说:“这是我们学校的李书记,他是陪我来看货的。”
厂长不好意思地向李书记笑了笑说:“对不起!”
朱师傅和牟清来站在一旁说:“像,雕得真像!”
厂长又让管理员打开另外三只箱子,露出三头石雕狮子。他说:“这四头狮子是二公二母,刚好是二对。怎么样?满意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装走。”
刘经理说:“这价钱?”
厂长说:“价格上好说,我也是个爽快人,给你打个八五折,你看这样行不行?”
刘经理说:“你能不能再降点?”
厂长说:“再降我就没赚啦。”
“现在我只带了八折的钱,多一点我也没有。”刘经理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厂长说:“好吧,八折就八折,算我服了你。”
刘经理说:“我已经给你计算过了,打了八折你也不会赔本,只不过少赚了点。”
厂长说:“算你精明,跟你这种人是没生意做的。”
于是,刘经理让朱师傅把汽车开到仓库来,自己和李书记去付钱。
管理员和牟清来把箱盖盖上,不一会儿,朱师傅把汽车开进仓库,管理员开了吊机把箱子装到车上。工作很顺利,等刘经理和李书记付款回来时,他们早已把四只木箱装到车上。
汽车离开仓库时颠簸了一下,装车上的狮子也随之轻轻摇晃。而后上了平坦的水泥路,狮子就稳稳地坐在车上。
汽车离开石雕厂时,刘经理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原想厂长在价格上不会再做让步,现在他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刘经理和李书记舒心地坐在后座上。牟清来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心里却在想这四头狮子拉到学校去会摆在哪里。
四头石雕狮子稳稳实实地压在车上,上了高速,汽车开始奔驰也不见摇晃得厉害。但来此牟清时觉得走的路钱与以前有些不一样,以为是交通路线变化走了近路,只有刘经理和李书记心里清楚现在要去哪里。
“自己是跟班,管他们是去哪里?”牟清来的心里这样想。
太阳一出来就很热,通过车窗正好晒在牟清来的腿上,让他感到腿上的皮肤火辣辣,何况汽车机器不停地散发出热气,踩在脚下的铁板也开始发烫,他不停地用衣角擦拭着脸上的汗。刘经理和李书记坐在后座上,也不停地喊着热。
牟清来心里想:“李书记现在来了也没有事,他本来可以在学校里吹凉风喝凉茶,为什么也要跟着刘经理来受这份罪?”
汽车下了高速来到一座小城,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朱师傅却把车子停了下来,提起水桶跳下驾驶室去接水,因为他觉得汽车水箱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了,如果不降一降温度,怕烧坏了发动机。
刘经理说:“也好,大家下车休息一会儿。”
街上饭店的服务小姐看见汽车停下来,便围上来拉客,看见刘经理和李书记的身份特殊,就把他们两人围了起来。
“老板,想吃什么?我们那儿什么都有。”一位小姐拉着刘经理的手说。
“我们那里有好酒好菜,包您满意!”另一位小姐拉着李书记的手说。
刘经理看了看身边的小姐开玩笑说:“什么都有,那我问你鲜奶有吗?”
那小姐知道刘经理指的是什么,便说:“有啊,只要您肯花钱,这里什么都有,跟我走吧!”
刘经理对李书记说:“怎么样?走吧。”
李书记也知道这其中的一二,就说:“这恐怕不大好吧?”
刘经理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没人会知道的。”
两位小姐赶紧拖着刘经理和李书记往饭店里走。
刘经理回头对牟清来说:“你等一等朱师傅。”
朱师傅给汽车加了水,和牟清来一起走进饭店。
两位小姐把四人引到一间包厢,这里有空调毕竟比外面的温度舒服。一位小姐说:“你们凉爽凉爽休息一下,待会儿再点菜。”她又低下头对刘经理轻声说:“您不是说要鲜奶吗?现要还是待会儿要?”
刘经理看了看李书记说:“现在不要,待会儿再说。”小姐会意地笑了笑。
朱师傅坐在那儿嗓子里渴得慌,问店里有没有什么能解渴的。两位小姐说:“有啊,有冰水,有啤酒,还有西瓜,你们想要什么?”
刘经理说:“那就先来一只西瓜。”
“好的。”两位小姐说着走出包厢。
这时李书记轻声对刘经理说:“小心一点,你不要乱来。”
刘经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笑一笑说:“我知道的,我刚才是跟她们开玩笑的。”
李书记说:“你知道就好,我以为你是当真的。”
牟清来第一次走进这么好的包厢,见到这种场面有点拘谨。
小姐端来了一盘子切好的西瓜,大家一人一块拿在手上。小姐收了盘子,又让大家开始点菜。刘经理和李书记互相推让了一会儿,各点了几道菜。
一会儿酒菜上来,说好是新鲜的酒菜,可是刘经理觉得鱼有点变味,就叫道:“小姐,你过来一下。”
小姐应声来到刘经理的身边问:“有什么事?”
刘经理说:“这鱼可是新鲜的?”
小姐回答说:“是呀,新鲜的。”
“你别蒙我了,我能尝出来,这鱼不是现宰的。”
小姐说:“那我去看看。”一会儿小姐回来说:“是厨师弄错了,他重新给你们烧一条。”
刘经理说:“这还差不多。”
李书记对刘经理说:“你这人挺精的,我们现在又赚了一条鱼。”
刘经理说:“您是深藏不露,不计小节,我哪有您精明?”
李书记听了笑笑。
不多久一盘新鲜鱼端上来,小姐把鱼放在刘经理面前,刘经理把鱼推到了李书记的身边,又把原来的那盘鱼隔着桌子递给朱师傅和牟清来,对李书记说:“快吃,这鱼要趁热吃,冷了就要变味儿。”
朱师傅昨夜开了一夜的车,现在一坐下来就想打瞌睡,没吃多少饭菜他手中的筷子就不自觉地掉落地上。李书记和刘经理见了说:“开车安全第一,就让他多睡会儿。”
吃完饭以后,刘经理有李书记的叮嘱也不敢独自去找小姐,大家坐在一起闲聊。牟清来从闲聊中大体知道了这四头石狮子的去向。
朱师傅醒来,看见大家都坐着等待自己,便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我实在太困了。”
刘经理说:“没事,现在好了吧?”
朱师傅说:“现在已经好点了。”
刘经理说:“那现在我们就准备上路。”
朱师傅说:“好吧。”他说着站起来。
于是刘经理去柜台结了账,大家开始离开饭店。刘经理和李书记并排走在前面,朱师傅和牟清来跟在他们后面。
大家各就各位上了车,朱师傅经过休息比原来有了精神,他将汽车发动操着方向盘离开小城,但此时刘经理和李书记又开始闭目养神。
汽车在公路上继续奔跑,现在的路况不是很好,车子有点摇晃。车上的石雕狮子似乎也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兴奋,因为它们不久就要见到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