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在齐夫人幽怨的目光下离开齐府匆匆奔向皇宫。没有经过通报就被李公公领进了暖阁,却见老狐狸正在聚精会神地练字,他抬头看了罗敷一眼又低下头把最后一笔写完才说道:“你来啦,过来看看朕的字。”
罗敷走近一看,雪白的半生纸上用浓墨写着: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字如流水行云,潇洒自然,笔墨饱满,纵横有像,酣畅淋漓。
“父皇的字无疑是好字,但罗敷更欣赏这句话。不必执着于寻找月亮,只要有水自然就有了月,同样,不必执着于天空的形式,即使万里无云,天仍旧是天。万物虚实相生,似真似梦,人生不必太过执着,轰轰烈烈是一生,平平淡淡也是一生。”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心境竟然如此通达,说得不错,人活一世,平平淡淡才是真。可惜朕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这孩子真是聪明得可怕,小小年纪竟然看的懂佛家谒语,难道真的有一种人,从生下来就参透了人心吗?
罗敷淡淡地笑了笑,其实秦帝能明白这个道理还不迟,她活了两世,经历了生死离别、人情冷暖才参透其中的深意。
这世间有多少人汲汲于名利,浑浑噩噩拼搏一生,到头来却两手空空埋进坟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是非成败转成空。还不如淡然于世,不争不夺,但求一心安而已。
只是世人总是生活在一个诡异的怪圈中,闭着眼睛重复走着走过的路,不管对与错,直到耄耄之年才幡然醒悟,却发现年华不再,为时已晚了。
“来吧,看看这个,是昨夜送到朕手里的,现在朝里估计也得到消息了。”秦帝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罗敷。
信上写:报,我军自卫兰一战大胜敌军,乘胜追入敌国境内后已三月了无踪迹。今有消息传回,军中士兵近半,身染恶疾,腹泻呕吐,乏力虚弱,皮肤瘀点出血,战斗力极低。我军节节败退,已退回卫兰城修养,敌军紧追不舍于城外安营。
打开快速读完,罗敷只觉得身体一晃,耳鸣目眩,她紧紧扣住桌子,惨白着脸问道:“王爷他身体还好吗?”
秦帝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从那边传回的全部消息。”
“唉……果真穷寇莫追啊。您打算怎么办?”
“朕还病着呢,能怎么办?”秦帝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罗敷嘴角抽搐,不管就不管呗,还装得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她终于知道秦毅为什么演技那么好了,完全是从这位身上遗传来的呀。
“那,好吧,您好好养身体,罗敷先告退了。”得赶快回去想想办法,不知道秦毅到底怎么样了,罗敷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在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秦帝看了罗敷一眼,片刻,意味深长地说:“去吧,路上小心些,一定要平安回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罗敷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她眼里那份焦灼却是瞒不了老狐狸的,患难见真情,再淡然的人在爱人出事的时候都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秦帝看到罗敷苍白的脸颊和紧皱的眉头,就已经放了大半的心,只要罗敷对毅儿是真心的,有她出马,一定能够转危为安。
罗敷从暖阁出来先在花园里坐了会儿,等到心跳恢复正常才往太里走去,她一直默念着,齐罗敷,你一定要淡定,只有心静下来才能想事情,秦毅还等着你去救呢。这次,太子的态度至关重要,若是他尽力挽救,那么事情就不太糟,若是他落井下石,那么就只能……
罗敷在等内侍向太子通报的时候,看到太子妃陈单单从殿内缓缓走来,她在罗敷面前站定,半晌没有吭声。
罗敷上前说道:“单单,太子在吗?我找他有点事。”
“哦,太子让我出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是为了秦军的事来的就请先回吧,朝里的事自有大臣们一起想办法,你就回去等信吧。”陈单单把玩着涂了鲜红色丹蔻的指甲,瞥了瞥罗敷又说:“不是我说你,《女戒》你应该看过吧?不要以为有父皇宠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自古女子不得干政,有时间还是回家多绣绣花吧。”
陈单单不等罗敷说话转身就往回走,刚走两步又说:“对了,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姐妹相称也不太合适了,你……还是叫我太子妃吧。”
罗敷了然地点了点头,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说道:“恭送太子妃。”
“恩。”
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罗敷心下微微一叹:单单已经不是原来的单单了,又一个纯洁的灵魂被皇权扼杀,在功名利禄面前友情从来都是那么微不足道。太子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兄弟的争斗怕是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罗敷不禁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感叹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匆匆回王府换了一身男装,罗敷立即去了七星楼,正巧碰到要出门的裴一,他行了礼说道:“四爷,加急战报。我正要给您送去呢。”
罗敷接过来大致扫一眼,除了在皇宫看到的那些还有另外几句话:虽然疾病流行,但三位将军身体康健,只是军医查阅所有医书都找不出疾病原因,更遑论想出治疗之法,军中军心不稳,情势危急。
因为消息是七星楼安排在军队中的探子传回的,而且在出征前裴一就安排过他们密切关注三皇子的情况,所以这份消息不仅准确而且正好回答了罗敷的担忧。
微微一笑,罗敷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她把纸条递给裴一说道:“烧了吧,你准备准备,带十人跟我出趟远门,这十人要武功高强,处事圆滑,最好懂医。明日鸡鸣时分城门见。”
“是,四爷放心吧。”
两人分头行动。
罗敷不放心爹娘就趁夜回了趟齐府。
“什么?你说你要去卫兰城?”齐夫人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齐老爷一愣,笑了笑,这声音真是久违了,自从女儿出嫁以后就再没听过。
罗敷早有准备,用手指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的,说道:“娘,秦毅有危险,我得去救他。”
“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吧?他怎么受得了长途颠簸?”齐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孩子?哪里来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罗敷一脸问号,惊讶地问。
“你不是有喜了吗?那天我问你,你确实点了头了呀。而且瑶儿还说你老是犯困,总在床上呆着,还不喜欢吃饭。”
罗敷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回忆起前几日回齐府后自家爹娘的表现,不准干这个不准干那个的,原来是以为她有喜了呀,可是她和秦毅还没有洞房哪来的孩子?
娘亲也是,瑶儿没生过孩子不知道,难道她还不清楚么,真是……罗敷已经完全忽略齐夫人也没生过孩子的事实了。
“哎呀,你们搞错了,我没有孩子,不信,找个太医来看看。”
齐夫人和齐老爷看罗敷一脸认真不像有假的样子,面面相觑半晌,道:“这么说,我们空欢喜一场?”
罗敷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齐老爷宠溺地看着罗敷说道:“你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爹娘这边不用担心,我们能保护得了自己。”因为他也曾深深得爱过,所以懂得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如何叫人难以消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不舍得看着罗敷日渐消瘦,更不能看着女儿女婿劳燕分飞,无法相守。
罗敷泪眼婆娑,道:“爹娘放心,我小时候就开始练武了,十几年的功夫不是白练的,一定能平安回来。”
“你?练武?”今夜的齐府注定要承受高音贝袭击,齐老爷和夫人一起大声吼道。
罗敷点了点头:“有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等我回来一定跟你们坦白,现在你们只要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好,行吗?”
“这……好吧。”齐夫人说道。齐老爷也点了点头。
罗敷继续说道:“齐府我会派人保护。还有,我就是七星楼的四爷,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就让瑶儿去七星楼求救。”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满脸震惊的齐夫人和齐老爷。
齐老爷回过神来道:“你看,我早说了嘛,罗敷不是一般人。可是这孩子怎么这么能扛事,瞒了我们这么多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
齐夫人压根没听到齐老爷的抱怨,她满脸崇拜,兀自自豪着自己居然培养出了一个经商天才。
王府内。
“小姐,小姐,你就让我去嘛,我真的不放心你。”齐瑶儿左右晃着罗敷的胳膊,嗲着嗓子哀求着。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裴一陪着我,还带着十个高手,你就别去添乱了。”罗敷自顾自地收拾包袱。任她左摇右晃,我自岿然不动。
“可是小姐,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
“你跟着,两个女孩子更不方便。再说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告密告得挺勤啊……”罗敷把收拾好的包袱放桌上,双手环胸,定定地看着瑶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嘿嘿,人家也是担心你嘛……”齐瑶儿讪笑着。
“好了,好了,不让你去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你做。现在形势危急,太子可能对我们不利,别问为什么!”看着齐瑶儿连忙捂住嘴,罗敷才又继续说道:“你要保护好齐府和王府,遇到事情去和横波商量,必要时就去七星楼求救,知道吗?”
罗敷看着瑶儿认真地点头才又说:“瑶儿,一切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保护好我爹娘,还有你也要好好的。”
“恩,小姐,天要亮了,你快走吧,我办事你放心。”瑶儿拍着胸口保证。
罗敷深深地看了瑶儿一眼,转身上马向城门。
此时天色微亮,街道上仍然一片寂静,门窗紧锁。一名红衣劲装女子骑着白马飞驰而过,只在安静的街道留下哒哒的马蹄声,西北风呼啸着吹来,她墨黑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如妖娆的锦缎与夜空缠绵。她脊背笔挺,尖尖的下巴微微昂起,露出璀璨如星的双目,坚定地看着北方,默默说道:秦毅,坚持住,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