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地点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家围着粪车七嘴八舌地想办法。
底座下面诸葛英奇的脖子恰好卡在底杠下,动弹不得。诸葛英奇脸涨得通红,正用双手拼命地护着喉管!望着一双双脚在他眼前晃悠,却没人能拿主意,诸葛英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诸葛英奇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劫数还没有逃过,就在此时此地,他诸葛英奇竟然要像一个倒霉的老农,压死在粪车下。一瞬间,诸葛英奇觉得上帝也有算错账的时候了!
丁小丽跑来了,一下就跪在诸葛英奇头边哭叫起来:“诸葛英奇,诸葛英奇!你别死!千万别死啊!”眼泪透过机械,直落到诸葛英奇的脸上。
诸葛英奇听到哭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丁小丽:“别哭,我还能喘气!”
丁小丽就是一个劲地抚摸诸葛英奇留在外边的两条腿,眼看着爱人真的有可能被压死,除了泪水,别的她什么也不能做。
一位跟随丁小丽而来的中年汉子十分内行地看定了形势,就开始左右指挥,众人按照他的要求站定在各自的位子上。
“各人用力前先试试自己脚下可结实了!”汉子命令道。
每个人都用气用力试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结实,果然有人发现自己脚下不结实,立即换了地方,重新试过。
“都结实吗?”汉子再问。
“都结实了!”
“我喊一、二、三,一起用力,中间是决不能松劲的!知道吗?”汉子发出明确的行动要领。
“知道!”
汉子对丁小丽轻声说:“你让一下!”
丁贵琴扶着满脸关切的丁小丽挪了挪地方,但丁小丽的眼睛始终盯在诸葛英奇的脸上,诸葛英奇也一直在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汉子尽力掌握诸葛英奇的腰身,并搬掉可能妨碍行动的土块,也试定了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结实,就屏气凝神发出了:“一,二,三,起!”的果断命令。
粪车被扛离了地面约半尺,汉子奋力拖出诸葛英奇。
诸葛英奇脱险!丁小丽扑到诸葛英奇身边,抱起诸葛英奇的脑袋,用手轻揩诸葛英奇的头脸,泣不成声。
“要是上帝安排你看着我死——”诸葛英奇一出来就有议论要发表。
“别说了,你还说?好吧,你说!”丁小丽又哭又笑,眼泪鼻涕滴了诸葛英奇一头一脸,又用衣袖为诸葛英奇擦干。
诸葛英奇这时才感觉到了脖子的疼痛:“哎哟!”
丁小丽大惊:“怎么了?哪疼?”
旁边的人纷纷提醒:“送医院检查检查吧,城里人身骨子嫩,别落下什么毛病。”
医生正对着X光片反复观看。
丁小丽小心翼翼地:“大夫,没什么问题吧?”
“目前看来,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不过也很难说呀,人的脊椎骨和喉骨都是很要紧的,脊椎骨出了问题,人就要瘫痪,瘫痪知道吧?就是站不起来了。喉骨要是出了问题呢,就不光是能不能说话的问题了,会窒息的,就是喘不过气来,懂了吧?所以,安全起见,还是让病人住这观察两天吧。”
丁小丽:“谢谢医生。”
诸葛英奇脖子上打着固定石膏,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
丁小丽过来伏在他耳边轻轻地:“我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问题,你干脆在这好好休息两天。我明天给你送鸡汤来,还需要什么吗?”
诸葛英奇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啊?”
诸葛英奇仍然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丁小丽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诸葛英奇睁开了眼睛。
丁小丽一觉睡到天亮,连忙起身。
丁小丽进来问丁贵琴:“鸡汤熬好了吗?”
“正炖着呢。”
“能快点吗?等着给诸葛英奇送去呢。”
“一会让别人去送吧,昨天你忙了一夜都没睡,就是自己能拼命,也的想想孩子呀。”
“没事。”
“什么没事?再进去歇会啊,鸡汤好了我叫你就是了。”丁贵琴说着连推带拉地把丁小丽往卧室送。
诸葛英奇正靠在床上随手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弄来的养生健康书。
陈晨光走进病房:“诸葛老师,我刚听说这事,现在没事了吧?”
诸葛英奇放下书,拍拍床沿:“坐,陈晨光,听说你要走?”
陈晨光仍旧站着,看着诸葛英奇:“我不该走吗?”
诸葛英奇笑了笑:“你早就不是学生了,该不该走,当然你自己拿主意。”
“说老实话,诸葛老师,你觉得你现在这样做,值得吗?”
诸葛英奇感觉到了陈晨光对自己的质疑,有些不高兴:“我哪样做?”
陈晨光紧逼不放:“做一个茶农!”
“当茶农怎么了?你的祖辈是干什么的?”
“农民。”
“对呀,我的祖辈、父辈也是农民。唉!知识分子的通病啊,不要以为读了点书就高人一等。陈晨光,你也算是有些经历的人了,我想你应该懂得什么叫反璞归真。”
“你是说,我们追求知识,追求真理,不懈奋斗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回到山里去种茶?”
诸葛英奇严肃起来:“陈晨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人有贵贱之分吗?”
陈晨光也不依不饶:“你天天这样呆在山里快乐吗?”
“当然,不然我来这干嘛?不要以为我诸葛英奇就会做学问、做大事业。田园牧歌的生活才是我最终的精神寄托,其中乐趣你还没体会到啊。”
陈晨光极其认真地盯着诸葛英奇:“你说得是真话?”
诸葛英奇眨了眨眼睛:“难到我说的像假话吗?”
陈晨光叹了口气:“诸葛主席,您真的老了。”
诸葛英奇变色:“你说什么?”
“对不起,可这是实话。对您,我曾最尊重的老师,我不能不说。”
诸葛英奇稳定了一下情绪:“没关系,我这人还就喜欢听些不同意见,你说吧,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见。”
“是的,以前,你自恃才高,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甚至感情,爱情。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想批评你的私生活。你蔑视一切不尊重人性的封建思想和行为,但在海南,你亲手建立了一个挂着帝王画像的商业王国,在这个王国里,你为所欲为地表演着:一方面,你教导我们每个员工要勤俭奋斗,我记得你还亲自拿出过一条打过补丁的床单向我们炫耀,可另一方面,你自己却日掷千金,花天酒地,成了名副其实的海南王,你知道,光你带着武梅四处游山玩水,题诗做画,就化了多少钱吗?”
诸葛英奇点头:“不错,你批评得对,对海南那段历史,我深刻反思过,问题还远远不止你说的这些,当时我还冒充过救世主,写了大量自以为是启蒙一代人的满纸荒唐文章,我还排斥一同创业的伙伴,一手独揽大权,实施独裁,把所有下属当奴才使唤,包括你陈晨光,对不对?”
“不错,但是,我心里还是崇拜那时的你。”
诸葛英奇大吃一惊:“什么?”
“是的,从我在这个穷山沟里有幸认识你开始,你就是我的偶像,无论你后来做过再荒唐的事,我心里对你有再多的意见,在我心里,你依然是个英雄,即使是个奸雄,我也一样敬佩你,在你面前,我只有俯首帖耳,决不敢像今天这样放肆地说话。诸葛主席,可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诸葛英奇故做轻松:“是吗?也许我本来就什么也不是,是你自己看走眼了。”
陈晨光叹了口气:“我真的为你惋惜。我今天来这只不过是看看不是英雄的诸葛英奇,差点像个老农一样被粪车压死的诸葛英奇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