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没什么事了,老板就让芬尼回家。芬尼以前很喜欢听他这么说,但现在她却想呆在办公室里,因为她开始有意识地回避一个人的环境。她毫无目的地走在中午的阳光中,她尽量往阴凉处走,担心中暑,但与中暑相比她更担心晒黑自己的皮肤。她现在不想回家,自从安妮走后,她就觉得家里的气氛冰冷得难以忍受,不过这也有一点好处,就是省了开空调的钱。芬尼经常会想自己跟安妮的关系,她们相依为命,却处处不合,任何一方都千方百计地找对方的毛病,并且不厌其烦地将其夸大宣扬。就好像两个一直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高手,他们不断决斗,从不给彼此一次安宁和喘息的机会,等到一方终于发难战胜了另一方,他感到最多的不是快乐和欣慰,而是深深的孤独,因为他余下的人生就不知道该怎么有滋有味地度过了。芬尼和安妮就是这样两个高手。
更多时候,芬尼会想起那个芝加哥男孩,他弹吉他时拨动琴弦的手同时也拨动了她的心弦,他醉人的双眸让她产生了窒息的快感,他张扬跋扈的卷发标榜着他不羁的个性,他,芬尼害羞地想到,他高超的做技巧总能带给她前所未有的享受和满足。总之,他离开后芬尼才发现他是如此完美,皮尔斯·布鲁斯南最风光的时刻也不过如此,她特指对女性的诱惑。而正是他离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他了,而且投入的精力让她自己都为之吃惊。在他之前,芬尼有过多届男友,但他之后,芬尼一直洁身自好着,再也没有吃过腥。一个可以让女人为他忍受生理需要的男人,一定是值得等待的。芬尼相信他肯定会回来的,不管他是风光的,还是落魄的,芬尼决定必须告诉他她爱他,哪怕说完就死,那也无悔今生了。想到死,芬尼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安妮,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不幸,那么安妮该怎么办,谁来叫她起床上学,谁来为她准备好面包牛奶,谁在晚餐督促她少吃肉,否则夜里容易闹肚子,谁在夜里醒来帮她掖被子,甚至,谁来和她拌嘴,谁来和她针锋相对呢?
芬尼最近总是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有些感觉好笑,有些却让她害怕。“你又不是爱丽丝,怎么会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芬尼这么说自己。
是时候吃午饭了,不想回家,干脆就找个餐厅在外面吃,芬尼想到这些具体的跟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就变得活泼了,不像刚才那么诗人般的悒郁了。
她走近了RedPeople,那是间年轻的餐馆,总是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活力与朝气,比任何治疗忧郁的药物更有疗效,芬尼一进去整个人变得更加休闲了,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热情地跟店员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嗨,生意不错嘛。”芬尼对一个刚上完菜,拿着托盘的伙计说。
“天一热人们就懒得在家做饭都出来吃了。”伙计骄傲地说。
“给我来一份披萨,还要一大杯冰镇啤酒。我看看坐哪?”
“好的,你先找地坐下,马上为您送来。”
芬尼四顾着,每桌都坐上了人,芬尼看能不能和谁拼一桌。
“芬尼。”有人从后面叫她。
芬尼转过身看见琼甩着湿润的双手在看着她笑。
“哦,琼。你怎么不用厕纸?”
“我又没有大解,为什么要用厕纸?”琼质疑道。
“擦手。”
“这么热的天气,一会就晾干了。我可是环保主义者。”琼这么说是有底气的,因为她从来不使用塑料袋和一次性的饭盒之类不易分解的化工产品。如果别人这么说,你会觉得他在说笑,但是琼绝对有资格严肃地告诉你她是一个环保主义者。
“我知道,环保主义者,你来干嘛了,不会是洗手吧?”
“来这里当然是吃饭了。”
“你一个人?”
“现在是两个了。”
琼带着芬尼坐在一个已经有两个人坐着的餐桌前,芬尼刚坐下,她要的食物和饮品就送了过来,她道过谢后,端起啤酒看着琼说:“你没要啤酒吗?”
“没有,我只要了一杯冰水。”
“不管是什么了,只要是液体就行,干杯。”
琼端起水杯和芬尼碰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芬尼却是畅饮了一大口,舒服地出着粗气,说:“真解暑。”
“心静自然凉。”
“我可没你那么高的修养,你是作家,我只是个打字员。”
“我不认为作家跟其他的行业相比,有什么优越,或者高尚,任何行业都有它内在的准则和存在的意义,凡是正当的都值得并且应该受到尊敬,从这一点上看,作家其实跟乞丐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行乞的手段不同。想想,活在人间的众生,其实都是乞丐。”
“看,作家就是作家,说得话我都听不懂。”芬尼吃了一口披萨说。
“你这是夸我吗?”
“难道我是在夸我自己吗?”
“谢谢。对了,怎么你一个人,安妮呢,你不用照顾她吗?”
“她前年就在向我要求脱离我的监督权了。我根本不用照顾她,她也不会服从我的照顾,只要她不找我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你知道我跟安妮的英语老师是同学,她曾经向我推荐过安妮的文章,我看过之后觉得写得很有深度,尤其是当我知道出自一个不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之手,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她今年十三岁。”
“所以说安妮是个天才,如果加以培养,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比我还优秀的作家。”琼丝毫不觉得高傲,而是实事求是。
“这倒不必了,她现在已经比你优秀了。”芬尼说完,看琼的表情,并没有她预想的反抗,而是沉思。
“这么听你说起来,你们姐妹关系还不错,我怎么听妮娜总是说你们之间的不和远远胜过擎天柱和霸天虎,蝙蝠侠和小丑。”
“那还不止,连美国和伊拉克,鲍勃警官好瑞秋姑妈之间的矛盾都相形见绌。”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如果知道就好了,她好像天生就是来跟我作对的,在她面前,我就不存在对的概念,我任何举动都让她不齿。”芬尼愤愤地说,报复似的大口咀嚼着披萨。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爱和恨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上帝或许知道,但他不告诉我。”
“上帝给你希望,但是他不会给你美元的。问题出在你们自己身上,而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找她的不是,她找你的缺点,谁也不扪心自问看看是否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好像你很清楚,事实上你比我们糊涂多了,你那些大道理一旦付诸实践,就变得疲沓无力了,根本就是说教式的安慰。我们之间的战争,不是一时半刻起来的,自然也不可能一时半刻就结束。”
“你不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我一直在听啊。”
“芬尼,你的表现让人失望,也许就是这点,也让安妮不满了。”
“我自己觉得很好,我不认为我的态度有冒犯谁的意思。”
“事实上,你已经这么做了。”
“我不知道坚持自我还要博得他人的同意。”
“再说下去,我没有劝成你,反而我自己也要跟你反目了。我投降,我不该自告奋勇当和事佬的。”
“有人让你这么说了吗?”
“是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
“瑞秋姑妈?”
琼不置可否。
“妮娜?鲍勃警官?辛西娅阿姨?”
“都不是,是安妮。我和她聊过了,她根本就不想跟你作对。”
“得了吧,她无时无刻不在这么做。我真得难以置信,这话真的是出自她之口吗?”
“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事实。”
“你是在说我不相信事实了,作家说话拐得弯就是多。”芬尼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为之一振,安妮竟然为了她说软话,这本身就是一件实属不易的事。
“我不想因为劝解你们的不和,弄得我们之间也产生罅隙。”
“你想多了琼,我是那种轻易翻脸不认人的人吗?”
“很庆幸,你不是。”
“干杯。”芬尼端起酒杯说,“理解万岁。”
“对了,妮娜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琼放下水杯说。
“我不知道里昂是否爱上她了,但我看她好像已经撑不住先爱上里昂了。他真是个好小伙子,和我的芝加哥男孩有一拼,既有充满弹性的肱二头肌,又不失睿智和幽默。”芬尼得意地说,好像两个男孩都对心仪于她。
“那么说,我要赢了。”
“还说不准呢,妮娜是一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她有分寸的。而且这些只是我的浅见,说不定妮娜是在诱敌深入呢,整个事件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任何自控力都会归零,爱情是压倒一切的。这也是我跟她打赌,我的赌资。”
“那你呢?你的真命天子在哪儿?”
“我?我还没想过,这种事和买彩票一样,你不能冲着大奖去买,这样你可能每次都会失望,你就是以一种参与的平常心态对待,说不定就会产生奇迹。”
“那你看呢?”
“什么?”
“妮娜和里昂。”
“我的看法是如果妮娜不用什么伎俩,而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她们发展得一定比现在好,也比现在自然。告诉我,他们是不是都有点冲动,但是都不懂怎么表示。妮娜如果太听从内心的想法那么就是在拆她自己的台,里昂如果按照自己内心的指导投入感情,那么他会变得很脆弱,因为他会模糊自己的未来。我可以看出他优柔寡断的性格,他一旦对妮娜表白,就会使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状态。”
“对极了,你就像一个眼光犀利的老球迷在观看一场比赛,说得头头是道。我可以感觉得到妮娜的真情,她虽然是把里昂当成了试验品,但她正在渐渐弄假成真。而里昂,我见证过他软弱的一面,就像一只受伤的猫,在顷刻的疯狂之后就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了。”芬尼突然想自己那天或许应该留下来,他们孤男寡女的,双方情绪又如此不稳定,难免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的事,想到这,她担心地问琼:“你说,他们不会出事吧?”
“你是指——”
“大家心知肚明。”
“不会的,和里昂谈话超过五句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绝对善良的中国人,这种人往往比较守旧,轻易不会尝禁果的。”
“希望如此。我为什么会希望如此呢?他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你坦白说,你是不是怕输,才不愿看见他们在一起?”
“我不用回答你这个问题,我的人品可以说明一切。他们在一起,我当然会祝福,但是我觉得他们不合适,起码现在不合适。”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就是时候没到。”
“你又开始玩作家的深沉了。每当你这样,我就想起了弗洛伊德和安妮,你们都是那么崇拜精神和装腔作势。”
“我只是在陈述我的看法。”
“好吧,我信你一次,对于我,我还是很希望这个中国人能留下来,不管为了什么,还是为了谁。几十年来汤姆斯镇留下了那么多游客,再多一个不是很正常嘛。”
“地方不留人,人留人。这是真理。”
“我看不见得,美景往往比美女更引人入胜,因为人总有老去的那天,而风景却一直秀丽。我这个观点怎么样,作家。”
“很烂,人对于自然是种精神上的向往,只有人和人之间才会有感情的交流,而正是这种感情的交流,造就了甜蜜不衰的神话。”琼诠释着自己对爱的理解。
“你说得很棒,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跟妮娜又有什么关系呢,和人生观一样,每个人都有一个爱情观,所以才会出现两两恋爱,而非群恋。不管你个人有多少情人,他也是在不同时期对不同的人有爱的占有欲,而不可能同时想要两个人,我是指在情感上,而非生理上。我解释的清楚吗?”芬尼说完喝了一口啤酒,色迷迷地盯着琼问。
“你都说了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评价一个人的正误呢,只要当事人开心,比什么都强。难道不是吗?”琼说。
“是啊。”芬尼充分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