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很闷热,稍一运动就大汗淋漓。还有一个礼拜就是街舞大赛了。
一个阴云沉闷的午后,里昂的内心紧张突然发作,他明明倒背如流的歌词和旋律开始产生出了一片一片的荒芜和空白,他感到头快要爆炸了,无数黑色的词块和音符撞击着他的大脑皮层,他不敢闭上眼睛,否则就会天旋地转。他想要呕吐,冲到厕所掀开马桶盖却连唾沫都吐不出了,他口干,他想他一定是缺水了,他这两天喝了太多的咖啡,而没有进过清水,现在他突然想喝一杯清澈的冰水,他仿佛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杯在向他移动,他一侧身就掉进了水杯里,他贪婪地喝着杯里的水,完全不顾自己的下沉,他被呛到了,他无法呼吸了,水杯没有底,他无限地沉坠着,他感到害怕,自己要被淹死了。他终于没有了意识。
当里昂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是在水杯里而是床上,他看见妮娜正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妮娜,你也掉进水杯里了?”迷糊的他说了一句中文。
“什么?我不懂。”妮娜吃惊地看着里昂说,“你怎么了?”
“我产生幻觉了,我掉进一个没有底的水杯里,我看见你以为你也掉了进来。”里昂用英语说。
“你一定是太累了,告诉我,你喝了多少速溶咖啡,纸篓里整整有一桶包装袋。”妮娜的质问里包含着深深的自责,好像她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敲门没有应答,我找到了鲍勃警官,是他爬进窗户开的门,我们发现你晕倒在马桶旁边,鲍勃警官吓了一跳,当时的场景像极了他曾经接手的一个连环杀人案,变态的凶手喜欢将受害者的头部按在马桶里溺死,最令我们担心的是那个凶手还没有缉拿到案。后来发现你只是脱水而晕倒后我们才深深出了口气。但是,你怎么会脱水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有喝咖啡。”
“那是两码事。你这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是对朋友的不负责。我刚才担心地要死。”
里昂看着妮娜为自己着急,心里感到清凉的温暖,像一阵微风拂过他燥热的心。他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
“刚才我非常害怕,不过现在看来,我却要感谢刚才。”
“你一定是还没有彻底清醒,先别说话把水喝了。”
里昂接过来妮娜送来的水杯,说:“我刚才就是掉进这么小的水杯里?我一定是把自己想成了爱丽丝,而这就是能让人变小的药水。”
“你能不能先把水喝完再说话。”
里昂举起水杯,一饮而尽,然后说:“好的。”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妮娜拿过了水杯,双手捧着。
“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我本来是来找你练歌的,我们今天必须练好,明天就要去和艾米她们一起练习,但是看你现在这样只好等明天直接过去了,到时候一起磨合吧。”
“不,我没事了。”
“喝醉酒的人往往都不承认自己醉了。”
“我想起来了,我晕倒的原因不是掉进水杯里。”
“你根本没有掉进水杯里,你是有些中暑了。”
“不,我是看见自己的懦弱在向我招手,当我直面自己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眩晕,把歌词和旋律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我就掉进了水杯里。”
“让我们忘了水杯吧。”妮娜握着水杯说,她低头看见手里的水杯,赶紧放在了床头柜上。“你表现地已经很出色了。”
“可是我现在必须从头开始。”
“我帮你一起练。”
“好的,我这次一定可以坚持下来,我已经正视内心的懦弱了,我可以体会到自己的改变,就像春雨过后可以听见小草的拔节的声音。”里昂坐了起来,刚好跟妮娜平视,只要他向前移动几十公分就能吻到妮娜诱人的双唇。
“我想你还是先休息一晚上吧,我们明天早上再练习,勉强而长时间的坚持远不如集中精神的短暂努力有效果。对了,晚饭我帮你准备好了,什么时候饿了放进微波炉里热热就可以直接吃了。”
“你不留下来一块吃吗?”
“这次用什么理由?”
“我需要照顾。”
“你需要安静的休息。”
“别这样,妮娜,你着急回去是要写文章吗?”
里昂无意这么说,却击中了妮娜的心扉,她的确要在晚上睡之前再交一篇稿,自从她上次答应苏珊加稿后,苏珊便开始频繁地打电话来催稿。她已经答应她今天晚上是最后期限了。她不断地修改着写的差不多的稿子,将自己跟里昂发生关系那段删了又添,最后终于决定按照苏珊的要求,极尽美妙的言辞描写了她假想中他们做的场景,他是如何吻她的耳垂和胛骨,将里昂渲染成一个经验丰富的情场高手,这符合美国传统爱情片的习惯,男主人公都会是潇洒风流,深谙风月之道,像克拉克·盖博那样。她今晚只需要在写一些他们做完爱之后的互诉衷肠就可以定稿了,她还没想好要写些什么,是山盟海誓,还是就像她在自己以前一篇无人出版的小说里写的那样,他不高兴,也不难过,不说明天,也不提眼前,他只是用手梳理着她的长发,轻轻地叹息。想到自己没能出版的小说,妮娜就获得了支持,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成些小名,这样她就能找到出版商为她投资发行自己的小说。她渴望看见自己的小说带着淡淡的墨香出现在装裱精致的平面媒介上。
“你在想什么?”里昂看着她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今天比昨天更闷热。”
“我说过要下雨的。”
“不是没下吗?”
“会的,只是时间问题。你必须回去吗?”里昂恳求地问。
“目前看来是这样,我是一个有计划的人,我不希望看见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和搁浅,那会影响我下面的计划。”
“那好吧,明天一定早点找我,不,我去找你吧,我这两天都在家里呆着,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在你所预言的雨来临之前,外面的空气也是不会新鲜到哪里去的。不过,我同意你明天来找我的建议。那么,明天见,你好好休息,我明天需要一个活力四射的你。”
“没问题,再见。对了,妮娜,你能帮我把唱片机打开吗,我想听听那首歌。”
“好的。”
妮娜站起来,走到唱片机前按下了播放键,那个熟悉的旋律让他们动情。
“听完这一遍再走好吗?”
“也许我不差这么一会。”
里昂又躺下了,他感到不再眩晕,也不再口干,只是有些累了。妮娜说得对,他需要休息,他侧着身子看着妮娜的背影,突然很想跟她说如果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当然,不是今天。可是,他越想越激动,妮娜穿着吊带背心露出的白皙的肩膀和穿着牛仔短裤露出的紧绷的小腿,骚动着他的心。他看见了水杯,妮娜在杯子里对他召唤。
“妮娜。”
“怎么了?”妮娜转过头说。
“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跟你做。我一定是疯了。”里昂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妮娜感到很意外,但她表现得却非常镇定,她说:“你还是休息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不,我现在浑身上下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留下来好吗?”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为你留下来,但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离开?”妮娜质问道。
里昂从床上下来,走过来站在妮娜面前说:“你使我敢于面对我的脆弱,敢于面对爱情。我的心里对此充满了感激,当我看着你,你就是我的女神,我要对你进献。”
“里昂,我说过我会帮你,但我也说过,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妮娜,这不是真的。”
“想想你以前的女朋友为什么会离开你吧。”
“不,你这么说真让我失望和难过。”里昂激动地说。
“我不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你却是一个传统的中国人。你最大的懦弱来自你性格的忧郁和患得患失,换句话说,你是一个永远在路口的人,每一条路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重新再走另一条路。我不知道我的批评你能不能接受,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客观而明显。”
“我不需要你的批评,我了解我自己,我只是不够勇敢。”里昂第一次尝试这么反驳别人,而且对象还是一个按时间计算应该不是熟悉甚至有些陌生的外国女孩。
“好啊,你终于肯唱反调了。”妮娜竟然不无鼓励地说。
“我来到美国的目的很明确,我不是要看看我的前女友,而是要把她找回来,现在,我的目的依旧明确,只不过变成了对自己以往讨厌的性格的宣判,我要参加比赛,我也要你。”
“非常抱歉,我现在不需要你。”
“妮娜,这么做不公平,你对我有感觉的。”
“但那并不代表我对你有感情,这是两码事,你要清楚,我也不是那种贪图的人。”
“我们这是怎么了?”里昂痛苦地说,不知是质问,还是反问,答案在空中。
“我们什么都没有,想想,我们是朋友,仅此而已。”妮娜说,“这首歌放完了,我要走了。”
“真的没有一个理由能让你留下?”
“里昂,其实留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
“不是我要你怎么做,亲爱的,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能问一下吗,你想跟我做是因为爱我吗?还是生理,还是我傲人的身材?”
“我——”里昂只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他想起了她前女友当时让他说一句我爱你的情景,他结结巴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老师面前不知所措。他不爱她吗?不,他只是说不出口。这很困难吗?不,这很简单,三个字而已。那他为什么不说?“我——”里昂说,“我不可能一下子战胜内心的恐惧,超越束缚我已久的障碍。别这么逼我,我需要时间。”
其实,妮娜对里昂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只要他肯定地挽留她,说他不想让她走,这就是最好的里昂所谓的理由。她的矛盾在于一方面她渴望里昂的爱,另一方面她不能接受里昂的暗示。她的小小要求就是里昂亲口承认对她的爱,女孩们对于爱情的奢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乔治能轻而易举地满足她这种心理,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这都不是个问题,但是偏偏里昂,这个魁梧的中国大男孩做不到这一点,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断送一段恋情,并且,他已经愚蠢地这么做过一次了。
“好吧,那我给你时间。”
“妮娜。”
“还有什么事吗?”
“不,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这对于你倒不是什么难题。”
“妮娜。”
“里昂。”妮娜学里昂的神情回应着他。
“这本来可以是一个美妙浪漫的夜晚的。”
“那么。”妮娜说,“是谁破坏了它?”
“我听你的去休息,明天见。老实说,我刚才差点控制不住,想想真可怕。”里昂变得温柔了,轻声说。
“哈哈,谢谢你的坦白。说真的,我其实也很想留下来和你吃顿晚餐,也许迷离的烛光会让我忘乎所以那也保不准。你让我改变了对中国人的看法,我以前一直不太喜欢你们,当然,也不讨厌,只是觉得你们没有自我,善于虚伪地服从和迂回的报复。就我个人而言,敢于表达自己的喜怒和意愿的人才值得交朋友。里昂,你太危险了,我差点爱上你。”
“那你呢?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我差点和你做。”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愉快地对话,然后大吵一顿,接着和好如初,下次见面还是这个轮回。”妮娜自嘲地笑了两声,“为什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情绪总是那么容易被调动,不管是微笑的,还是悲伤的,平静的,还是驿动的。”
“这可能就是缘分,中国人在一起最讲究的就是缘分。我们有缘分。”他想起他跟芬尼说过他和妮娜有缘没有分,但是他现在对他们的前景充满了好感,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不管是友情的,还是爱情的。
“缘分?你就靠它和人打交道吗?”
“就像你刚才说得那样,这是我择友的度量衡。也许你听起来很虚无,但是对于我却很受用。在感情确切地堆积起来之前,感觉总是带着我往前走。缘分就是一种感觉。”
“我得好好理解一番。这次是真的再见了,这首歌都放了三遍不止了吧。”
“妮娜。”
“嗯?”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里昂坚定地说,不知是针对比赛,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抑或,两者皆有。
“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做你的女朋友心情一定很累。”
“不一定的,你可以试试。”
“有机会再说吧。再见,睡个好觉。”
“我最后再挽留你一次,真的不要和我烛光晚餐吗?”
“我累了,恐怕比你还要累。我看你好像已经恢复过来了。”
“意志力决定身体状态。”
“保持下去。”妮娜伸出食指指着里昂微笑地说,“保持联络。”
“好吧,不过你最好拿把伞,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快要下雨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更肯定,真兴奋,这将是我第一次看见外国的雨。”
妮娜离开了,固执的她没有接受里昂的建议。里昂把妮娜给他买的饭菜放进了微波炉,走到唱片机前将“单曲循环”改成了“顺序播放”,他想听听这张专辑里其他的歌。天气实在是闷热,里昂感到空调最大的频率也无济于事了,他索性脱了上衣。他手里提着衣服还没来及扔在沙发上,妮娜就破门而入了。
“哦。”里昂难以置信地用单节词表达着。
“下雨了。”妮娜无奈地耸耸肩,她火红的头发被雨水滋润后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带有歉意的微笑从她撩人的双唇上徐徐盛开。她的眼神诱人,她的脖颈光滑而又细腻。她咬了咬嘴唇,想到自己刚才那么坚决,现在的狼狈就有一些不好意思。但她自己却没有机会看到她是多么动人。
“你别过来,否则我这次就没刚才那么好的定了。天啊,你简直是个尤物。”里昂把手里的衣服扔给妮娜,“快进屋换上吧,别感冒了。最重要的是,我怕会坚持不住。你看上去比我见到的任何一款好莱坞明星照的海报都要性感,尤其是在我刚才没有得到满足的大环境下。所以,我觉得为了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情节,你最好能照我说的做。”
妮娜没有多说话,遵从地点点头,拿着里昂的衣服进了洗手间,她用毛巾擦干身子,换上了里昂肥硕的T-恤。妮娜对着镜子稍微打理了一下头发,从洗手池上找到娜塔莉的一个大卡子,把头发绕了两下,用卡子别上。
里昂此时已经穿上了他那件热火队的球衣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等待妮娜的出现,当妮娜打开门,里昂连叫后悔,“这身打扮比刚才更有诱惑。”里昂宽大的上衣完全可以当裙子穿,它盖住了妮娜的短裤,看上去她好像里面什么也没穿一样,露出来的半截大腿和所有小腿线条干净而深入人心。她别起来的头发也为她增加了少妇般的艳丽做派,这是最容易让人臣服的发型和气质。
“我也不想,可是我无法掩饰自己的美丽。”妮娜骄傲地说。
“我想,我能坚持下来。但是,如果我要求,你还会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要看你的表现了。”妮娜不置可否。
“你这么说是在鼓励我了?”
“我不觉得是这样。嘿,你这样看我的眼光可真不友好。”
“你说话的方式开始让我难以接受了。告诉我,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生僻肮脏的词汇?”
“你的朋友娜塔莉,她以前总是在MSN里这么骚扰我。我也感到有些过分了,但你看上去真的非常迷人。我想,任何一个过了青春期的男人站在你面前都会怦然心动的,所以,我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幸运,因为站在你面前的是我。我——”这时候微波炉定时的提示铃声响了,打断了里昂的抒情。
“你怎么了?”妮娜想听听他接下来的话。
“我确实有点饥饿了。”里昂巧妙地过度了话题。
妮娜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捕捉的失望。
“那么,你是要留下来一起吃饭了。”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你等着,我去找蜡烛。”
“不用了,美国从来不停电,而娜塔莉从来不知道浪漫,你跟她聊天,应该知道她不喜欢铺垫。”
里昂把饭菜端出来,倒进了妮娜从厨房里拿出来的盘子里,里昂说:“还差一瓶红酒。”
“忘了告诉你,娜塔莉是个酒鬼。”妮娜调皮地说,“如果不是藏在阁楼上,就一定是卧室的衣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