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双手自然下垂,袍袖平静,长剑收回,浑身上下并无灵力流动,静静的站于白云之上穹苍之下。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一股股铺天盖地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四散而出直入场中众人心肺,如春风拂面,像母亲温柔的呵护,又如冬雪初融绵延的绿色,正如夏雨初晴午后的骄阳。
血色夜叉双眼流露出的幻象如冰雪般节节败退,迅即退出了一干侍从以及姬宜臼所立范围,涨缩不定,几欲缩回赤珠黑晴之中。而众人心底原本升起一股股滔天的压力,随之破碎,几欲摇晃的心神重归沉稳。
“咦”姬宜臼轻轻哼了一声,眉头一紧,看向如痴似醉呆立白云之上的青羽,只见他并无动作,但浑身上下却流露出一股令人几欲膜拜的气息。此时的青羽像一位活了悠久岁月的智者,静立如山,不动如水,带着一股岁月的沧桑,和着生命的智慧,更有人生的安恬以及生活的弥香。
姬宜臼看着青羽久久不语,心中却思绪难平,对于青羽,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原本他透明的像山里的核桃,单纯的如山里的林木,如今看来那只不过是表象。透明的外表披着一层云遮雾罩但同样仿若不存的轻纱,单纯的思想里永远有猜不透的念想。他有时候睿智如老者,有时候又轻率如莾夫,有时候深沉如大海,有时候却欢快如小溪。
青羽是一个解不开的谜,当别人自以为已经解开了谜底看到了内心深处的青羽的时候,孰料只是揭开了他最外面的面纱,又再次隐于云里雾里,抛出一个更加难解的谜,令人始终捉摸不定。但是青羽本人并无心机,更无掩饰,这一切只不过是自然流露。
饶是姬宜臼心智过人,仍然难免迷惘,对于这样一个人,他不知该如何解释,青羽是山里人,却有着惊世的法力,但是偏偏又对天下间物事所知甚少,至于其层出不穷的手段更令人瞠目结舌。
这些不解也只待日后再作了解,如今他能够克制血色夜叉的眼睛,对于被围的他们却是一件好事,否则以他们数人的能力,纵然能够破除这些夜叉的围攻,恐怕一干侍从难免沦为夜叉,到时只凭他与青羽之力再对上不死飞僵以及数十夜叉,想要逃脱不异于登天。
姬宜臼手掐决印,数千小剑,齐齐立在青羽外围将之与血色夜叉隔离而开,再一看远方静立白云之上的不死僵王。只见它仍然保持着之前身形,不曾移动,惨白的骨甲闪烁着森森寒光,骨甲之后的头颅依然平静,看不出有何异样。
而一干侍从,没了血色夜叉的干扰对付起白骨夜叉以及腐尸夜叉越来越得心应手,挥手间就有夜叉碎裂,虽能重组但是摇摇晃晃,对他们几人却无任何威胁。相反他们越战越勇,转眼功夫,又有几只白骨夜叉被砍碎再也无法重组。
长毛夜叉被青羽凝结的蓝色巨花绞缠,虽然姬宜臼不再攻击,但是它们也难以摆脱巨花的纠缠,破碎的骨片更是难以聚集,如此一来暂时倒不为惧。
就算能逃脱而出,虚立侍从上空的麒麟兽以及龙马正翘首以待,只要它们上得前来,只怕少不了一番风吹雨打,外加大火焚身。
姬宜臼环目一周,终于可暂时安稳,如今所虑唯有按兵不动的不死飞僵。只要不死飞僵不动,解决这些飞天夜叉只是迟早的问题,并不棘手,场中的形势也逐渐明朗。想明此点,姬宜臼也多了一丝自信,如果这些飞天夜叉解决了,不死飞僵纵然手段滔天,一干侍从外加二兽再合青羽以及自己之力,纵不能胜,却也能逃离升天。
然而姬宜臼暗自思量时,悬于空中的小剑忽然大动,急剧颤抖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可抗的力量。抬眼一看,在青羽与血色夜叉之间一片赤色,数千小剑正自不可抗的化为一把把血色短刃,刀刃之上诡异的出现一颗模糊的骷髅头颅。
姬宜臼大手一招,长剑握在手中,双手持剑,照着数千血色短刃狠狠一劈。只闻数千“铿铿锵”之声,溅起层层血花,一把把短刃飞离而出,直直奔向血色夜叉,然后没入它们躯体。随即,血色夜叉身躯又红上了一分,血光流转,一双血眸闪着妖异的光芒。
与此同时,姬宜臼跪立于白云之上,一手拄剑,面如金纸,“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显是吃了暗亏。
姬宜臼双手疾点,瞬间才勉强稳住心神,压住翻滚的热血,心头一寒。血色夜叉的凶名果然不容小觑,单单无形小剑被控制都遭到如此反噬,若非他及时舍弃,恐怕整个人就要被它们控制。
蜻蜓点水般接触并未正面交锋,已经可怕如斯。姬宜臼不禁为青羽担忧起来,抬眼一望,在青羽似于与血色夜叉的浓浓血色铺天盖地,腥红异常,如海潮般汹涌,其中又似乎含有刀剑,又似有血色猛兽,来回奔突。
难道青羽就这般被它们控制了?姬宜臼心中一沉,再仔细观察青羽双眼,双目并无血色,虽然浑浊,黑睛扩散,但是仍有一丝清明。更为诡异的却是青羽双目暗淡无光,全身上下却闪着一圏圈光泽,光泽流转处,纵使血海汹涌也不敢近前半分。
姬宜臼不知其中奥妙,青羽本人自有一番感受。之所以双目暗淡无光,是因为他将自身意志打散,之后依凝神静虚功沿着自身脉络四散意志分布于四肢百骸。意志充盈于四肢百骸,各有其主张,虽不分离,但却不统一调配,自由活动,各自吸取灵力,也因此才有一圈圈不断流转的光泽。
这些分散意志虽然不如整体那般强大,但是个个灵活自如,任凭血海汹涌也难撼其分毫,正如山巅之松,风吹不折,雨打不动,雷击不焦,霜打不蔫。与此同时经过血海的不断攻击,散于周身的意志开始不断的增强。
然而风景那边独好,青羽双眼所见却是另一番景象。呈现在青羽脑海的既不是无边血海,也不是漫天夜叉,而是茫茫无际的冰雪,没有高山,没有大树,没有飞翔的鸟群,没有觅食的野兽。
漫天的雪在飘,落在脚下,消散在地面,寂静无声,世界是静寂的,雪落无声,风吹不动。天地茫茫,无边无际,何处是开始,何处是尽头?青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凝视着这里的一切。
他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似乎他本就没有身体。低头看了看,只有皑皑白雪,没有双脚,也没有下半身,他仿若透明,又仿若不曾存在,或许该是飘荡在天地间的游魂野鬼,又或者是天地间成形的精灵。
青羽试着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猛然回头。他失望了,雪面之上并没有本应该出现的脚印;他崩溃了,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的痕迹并未出现。
无力的摇了摇头,并没有任何感觉,似乎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转动自己的头颅,哪怕是突然后折,亦或是连续转动数圈,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青羽蹲了下来,依着从前的感觉抱着膝盖,低着看着光滑如镜的冰面,上面覆盖着一层不断飘下的雪花。他用力的吹了一口气,上面的雪花飞散而去。他慢慢的探出头,光洁的冰面并没有出现稚嫩的头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更不明白为何突然没了身体,可偏偏他仍有意识,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着。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灵魂或者意识?亦或是一些他不曾理解的东西?
心念一动,他感觉到自己无风自动,身体飘飘摇摇飞向九天高处,天很高,任凭他如何想象都不能到达顶处。俯眺下方冰雪的大陆,只余白茫茫一片,细眼打量,不远处一群如蚁般的事物在嬉戏打闹。
青羽聚精会神,想要看得清楚,可是心念一动,他已再次回到了冰川之上。细一打量,猛然吓了一跳,这一打量不要紧,直看得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
冰川之上数千与他一般无异的小人在雪地上嬉戏玩耍,他们几人一组,或堆雪人,或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本人的存在。
青羽疑惑的揉了揉了双眼,他们依然存在,依然悠游自在。这里虽然天寒地冻,也无食物,也无鸟兽,更无草木,但是他们仍然自得其乐,漫天冰雪不能阻了他们玩耍,孤独打不倒他们,因为他们本就不孤独,至于食物,他们不知饥渴,哪里需要食物?
青羽大呼出声,没有风声,没有落雪之声,天地静寂,更没有他的声音,数千青羽仍然玩耍嬉戏,对于身为本体的青羽不闻不觉。他们各自为伍,又哪里需要本体的束缚?自由才是永恒的,管束是惨痛的。没有了本体的束缚,他们能够更舒服更逍遥的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