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的灯笼仍在风里微微摇动,灯光虽然不很明亮,却足以照到竹篷下的每一张桌子。
灯光最微弱的角落,桌上摆着一碗面,面已凉了,坐在桌边的人却仍在慢慢地、慢慢地吃着这碗凉了的面。
白雪回头,又瞧见了那个吃面的人,那人也正好看着她,他目光与白雪的目光一遇,便像是做贼心虚般,马上低下头,继续吃着那碗早已凉了的面。
白雪心中疑惑,低声对一旁的夜雨道:“你瞧见那边的人没有?”
夜雨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感到惊讶,随口答道:“看到了。”
白雪又压低了声音,充满警戒道:“那人似乎一直在瞧着我们。”
那人仿佛来了很久,在他们还没有来到这里时便已在那吃面了,现在仍在吃面,与他比起来,白雪吃面的速度实在算是快的了。
夜雨仍然没有回头,笑道:“他一直看着你,却不是在看我。”
白雪指着自己,奇道:“看我?为什么看我?”
夜雨笑而不答,望了望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转过头对白雪道:“我们走吧,已经很睌了。”
话完他便站了起来,付了面钱,准备离开。
白雪对他不回答自己的话很不满,却也不想逆他的意,便乖巧地点点头,随着他站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很听他的话,在他面前,自己乖巧得像她的芝芝。这怎么得了?
青石板的街上,人已很少了,街道边的房屋大多已关了门,有的楼上仍挂着灯笼,月光与烛光照在路上,也还算明亮。
夜雨走着前面,走了几步,忽然对身后的白雪道:“已经五天了,子泰的宛姑娘定了遇到了些事情耽搁了,宁妃若知道长秋没有杀你,一定会再派人来取你性命。我们先不要等子泰了,明天我便送你去京城。”
白雪停住了脚步,眼里满是惊讶:“这样快就回去?”
夜雨点头道:“这次要杀你的人并不简单,江湖上有个叫影的杀手组织,那影十三剑、鬼冥都是影里的杀手,连长秋也是影中的人。影若要决定杀一个人,便决不会让这个人有活着。”
长秋?白雪心中一动,想起长秋,她心里像被针扎般,隐隐地疼痛。她迅速追上夜雨,问道:“长秋也是影里人吗?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却知道?”
夜雨望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长秋是影里的人,但影十三剑是影中有名的高手,鬼冥也是影中的厉害人物,长秋既与他们走在一起,想必也是影中的人,况且我听闻影中有一个神秘的剑术高手,想必便是长秋了。我虽是苗疆人,但自小在各处闯荡,江湖中的事自是比你这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公主知道得多。”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月华如水,照得夜雨更显英俊潇洒,白雪也更是清纯可人,犹未归的路人不时地向他们望上一眼,心中不由赞叹,好漂亮的一对璧人。
白雪的些担心地问道:“影很厉害么?”
夜雨道:“影不但厉害,而且残忍到恐怖,他们杀人不分善恶,死在他们手中的人既有大奸大恶之徒,也有安分守已之辈,有的人说是他们为了钱,有的人说他们只是喜欢杀人,还有人说他们杀人只是为了私人恩怨,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杀人,所以我在想,宁妃能使影如此大费周张的杀人,一定不简单。”
白雪皱起眉头,想起长秋,想起宁妃,又想到明天夜雨便要带她回去,一时心烦意乱,也不再开口,默默地走着路。
无双客栈并不远,穿过一条街再转个弯走几步便到了。
客栈还没有关门,灯光从开着的门里漏了出来,照在夜雨的俊朗的脸上,也照亮了白雪惨白的脸。他们已在无双客栈的门口站了很久,既不进去也不出来。
客栈的掌柜并不在里面,但屋子里却坐满了人。一共八张酒桌,每张酒桌上都坐着四个带着兵器的黑衣人。三十二个人挤在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竟安静得连风吹着烛火的声音都能听见。
他们是在等人,等的人自然就是白雪。
三十二个人。幸好夜雨自服下“金风玉露“后,内力自是比以前强了许多,伤口愈合得也比住日快。五天前被长秋刺的腿伤也已好了,不然就当真麻烦了。
白雪的手却已在发抖。她害怕,这么多的人,是上次的一倍多啊。夜雨,夜雨他能对付得来么?
忽然,一只温暖厚实的手握住了她发抖的人,她惊讶低头看上,那是夜雨的手,夜雨的目光仍然紧紧地落在屋里三十二个人身上,可他的嘴已开始在动了。
“不要怕,我在这里挡住他们,你快点逃。”
白雪一怔,心里有一股暖流流过,只是看着他,她竟已不再害怕,她声音柔了下来,带着拒意道:“可是你……”
“好好保护自己,外面可不比宫里,快走!”
那只手放开了,很快一个硬梆梆而冰凉的东西塞入了她的手里,她又是一惊,见自己手里拿的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眼睛一酸,泪水簌簌落了下来,她已明白他待自己是真的好,想起长秋,她觉得除了父皇和母后外,他才是待自己最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那天自己在山洞里说的那句话“你只要带我离开这里,我,我,我就嫁给你!。”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其实他长得也挺好看,并不比长秋差。
“你一定要来找我。因为……我……”
她本想说“我要嫁给你”,但又想起那日在山洞中,他说“这样的女人,娶不得”,那句话又被咽了进去,只道了句:“因为你还要带我回去。”
然后她就真的转过身跑了,几乎在同一时刻,三十二个黑衣人分别拿起自己的剑、刀、鞭、锤等冲了上来。门口银光一闪,带着一片红光,最先冲来的二个人还来不及惨叫,便躺在了地上,一个褐衣少年稳稳的站着门口,弯刀上的血,艳丽而妖魅。
匕首被白雪紧紧地握着,她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夜雨叫她跑,她就跑,夜更深,晚风清凉,白雪的身体却渐渐发热,她觉得自己已跑了很久很久。
这是一条无人的巷子,前面越来越黑,只有清幽的月光洒了一地。白雪突然摔了一跤,却并不是因为被拌住,也不是因为跑得太累,而是撞到一堵“墙”,撞得她金星乱冒。
她忍痛爬了起来,月光下,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正好挡在她的前面,原来刚才撞到的是他!她不由地怒骂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撞我!”
那人借着月光看清了白雪的脸,不由的一怔,随后便笑了起来,道:“好漂亮也好辣的妞!不过我喜欢!”
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满脸虬髯,身上一股浓浓的酒味的汗臭,他的笑声特别的恶心,白雪从没听过人这样笑,不禁打了个寒噤,一看到这人她就想吐,她讨厌满脸胡子的人,讨厌身上有臭味的人,更讨厌这样笑的人。
这人满脸猥琐地笑着走向了她,白雪吓得花容失色,心脏都紧张得似要跳出来,她并不知道这男子想要做什么,可是在她的潜意识里,本能的感觉害怕,那样的害怕似乎比被那三十二个杀手围住更恐怖。她的手也本能的紧紧抓着夜雨的匕首,叫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我!你要再过来我就!啊!”
惊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带着恐怖与无助,这陌生男子已抓住了白雪的手,他的手大而粗糙,仿佛是干燥树皮。白雪只觉得自己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她还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感到恐惧,身子也不由地抖了起来,拼命要甩开他,可他的力气却极大,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笑得开心。
“夜雨!夜雨!你快来啊!”白雪吓得大哭,边哭边喊道。
白雪摔到了地下,那人竟压在她身上,只听“咔嚓“一声,自己的衣衫已那人撕开,她不明男女之事,还以为他要压死自己,哭着不停地喊着夜雨的名字,手中的匕首敲在青石板的地上,发出“叮叮“的声音来。
匕首?匕首!她的眼睛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她这才想起一直被她抓在手中的匕首,同时想起了走之前夜雨说的话:“好好保护自己,外面可不比宫里……”
现在她终于明白夜雨为什么要给她这把匕首了。
匕首就在那一瞬间亮了出来,在月光下闪得诡异的白光,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声惨痛的叫声。
如野兽受伤的般的惨叫。
她的力气原本不大,但夜雨给她的匕首极为锋利,是他父亲在西域得来的宝物。她不停地刺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身上的人只惨叫了几声,便寂然了。有温热的液体粘在她身上和手上,渐渐地他便不再动了。
白雪推开了身上僵住的身体,拿着匕首退到了墙脚。
夜雨,夜雨在哪里?
白雪哭喊了出来。不断地重复地夜雨的名字,那令人心碎的哭声和一句一句的“夜雨“伴着簌簌的树叶声,显得凄惨而悲凉。
风更冷,白雪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风是不是可以将她的呼唤声吹到他的耳边,现在的她唯一想的便是见她一面。
渐渐地,白雪哭得筋疲力尽,终于支持不住睡了去。
月光凄迷,深幽的小巷子里睡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与一个满身鲜血的汉子,夜随着哭声的消失回到寂静。
黎明,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寒意。
白雪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小巷子睡着了,而且自己的衣服已被破烂不堪,昨天……
她又开始发抖,脸上充满了恐惧。
手里仍然抓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有血,她发现不但匕首上有血,地上,墙上,她的手上,身上,到处都是血。昨天她杀了那个人,她杀了人,她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但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因为她前面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人生前满脸虬髯。
她只看了一眼。
然后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