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晨不是第一次面对皇帝的长吁短叹，头一次听皇上这般有意像他大吐苦水的时候，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边还是有些许动容的。
但是，只要稍稍抬起眼睛，对上皇帝眼神里那殷殷期盼，一年比一年还要疯狂的热切的眼神，心里边的任何不平常的情绪便会悉数平复，心湖如明镜般，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了。
若是哪一天听到皇帝喝李家小姐的血，李慕晨估计也不会感到特别惊讶。
最终，皇帝还是未能从李慕晨的口中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李慕晨退下后，太监总管弯着腰走上前来，尖锐的声音毕恭毕敬地进言道：陛下，这李家之所以能够兴旺发达，还不是全赖陛下的隆恩，陛下为何不……
哎！皇帝闻言立马摆摆手打断公公未说完的话，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然后像是充满了气的气球突然被放气了一样，整个人怏怏地倒坐在椅子上，叹气，说：别人不知桂公公你好歹是从皇爷爷那时候起便已侍奉圣驾左右，你又怎么可能不知。表面上，我们欧阳家得了这天下，风光无限，但是，我们谁都知道，唯有制得了丧尸，才算是真正能得这天下的。太祖尚且未能办到的事情，我们欧阳家的子孙又像是被诅咒了一般，还得仰仗四大家之力才得以安坐这龙椅之上。若是突然新兴了一股能够压制丧尸的力量，我们欧阳家的命数，便也该走到尽头了。如今最为得用的李家，好歹是站在我们欧阳家这边的，若是轻举妄动，谁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更何况，李家的底，我们尚且不知深浅，贸贸然插进去，说不定反被淹死了也不自知。暂且还是保持这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慕晨走出了御书房以后，被冷冽的寒风一吹，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御书房的炭火太旺盛了，熏得人头昏脑胀，差点儿就不能清晰地分析形势了。
皇帝的心情越来越急躁了，再任由他这般发展下去，难保不会不显生引李家人血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不能够活过三十五岁的魔咒，只要是欧阳家的子孙都有，所以欧阳家的人都会早婚早育，而且像是疯了似的，不停地生儿育女，仿佛恨不得整个煌朝随便到哪个旮旯一砸就能砸出个欧阳家的子孙似的。
更为诡异的是，上天仿佛是存心要跟欧阳家过不去似的，不仅夺走了欧阳家子孙的寿命，甚至像是夺走了欧阳家的生育能力。准确来说，是生育男孩的能力。欧阳家多的是女儿，儿子却是极为罕见，这就是为什么欧阳家的人拼命生，可是欧阳家的规模也就保持在那个范围以内，并不会成为关系错综复杂的大家族。
别说是争权夺位了，要是能够有个兄弟欧阳家的男人就该感恩戴德了。
当今皇上上头原本还有个兄长，但是很可惜，在年幼的时候便夭折了，他原本还有个弟弟，但是前些年也因病过世了。可以说，皇上这一代，只剩下他这根独苗苗了。皇子们又尚且年幼，皇长子今年也才八岁，要是皇上能活到三十五岁，皇长子也才十四岁，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皇上能不焦急吗？
说句难听点的，就算不受到外部力量的干扰，光是欧阳家这半死不活的存活率，也够折腾死他们自己了。
然而，李慕晨却是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其中一个，活过了三十五岁的欧阳家的男人。
那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的存在。
别人只道是那人英年早逝了，但得益于李慕晨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知道，那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样的奇遇，活过了三十五岁，在李慕晨看到他的时候，他大概已经三十六岁了，然后，便不知所踪了。
这是李慕晨谁也没有告诉的秘密。
他也很好奇，为什么那位本来应该死去的人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而当他长大以后，可以动用李家的力量去查探的时候，那人却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就好像，他早就在他本该死去的那个时候死去了，年幼的李慕晨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了罢。
可是，李慕晨却是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尽管那年他才两岁。
毕竟，那可是有着天下第一美男子，以举世无双的美貌在煌朝的历史上划下浓重一笔的男人啊。原本以他极其短暂，恍若昙花一现的在位时间，本该是最容易被历史忘记的存在，但就因为那仿佛单独受到上天宠爱的俊美容颜，让煌朝的每一个百姓都记住了他，特别是姑娘们，几乎每个人的闺房里都收藏有他的画像。
李慕晨想要找到他，那个仿佛被上天格外开恩的煌俊宗。
天黑了，冬天的夜总是来得这般迅猛。
大家都说，他的眼睛就像是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而那人的眼睛，就像是最晴朗的夏夜里的星空。
猛然间，仿佛有什么飞快地闪过李慕晨的脑海。
李慕晨坐上私人神驾的动作一顿，他，似乎，除了十六年前的那一次，似乎还在别处看到过那样的一双，仿佛蕴含着晴朗夏夜星空的眼睛。
到底是在哪里呢？
白姥姥独自坐在院子里，老人家原本该是早睡早起的，但是重回九禁城，仿佛无形中有什么压在她心头中一样，让她只想呆在这寒风里，看着这只挂着残月疏星的夜空，怎么也闭不了眼睛。
是了，她当时好像是问了，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那样一个人呢？
那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是怎么回答的呢？
因为呀，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呢！就好像在夏天最晴朗的夜里看到的满天繁星，让人想要一直看着一直看着呢！
真是个傻丫头啊。
白姥姥有些无奈地笑了，原以为这些都忘光了的往事，想不到回到这九禁城，反而一切都回想起来了。那样冒冒失失的一个姑娘家，没有半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的小孩子一样的人，却得到了别人梦寐以求的那人的唯一的宠爱。
真是想也想不明白的一个奇怪的搭配。
同一片天空下的李宅，白冰冰也在看着天空发呆。
冰冰，发什么呆呀！赶紧跟上，少爷该回来了！云霞回头唤了明显在原地走神的白冰冰一声。
好！我这就跟上！提着一桶雪白中透着点嫩黄的花瓣，白冰冰一边答应着一边加快了步伐。
明明是那么黑那么暗的夜晚，白冰冰却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那浓得像是化不开一样的夜空，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
白冰冰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又开始走起神来了，说不定，要是她冲破大气层的话，会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其实并不是外太空而是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或许是由某个想象力丰富的大神无聊的时候想象出来的，就像封印在水晶球中的一个二次元世界一样？
若是找到那个联系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地方，说不定她就可以回去了？
白冰冰笑着摇摇头。
她倒是觉得，另外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
人都会做梦。她从小就是一个特别能做梦的孩子，有时候做梦做了一个晚上，就好像把一生都过完了似的，有时候是把短暂的十几二十年人生中一些平时根本不会想起来的事情又重新过了一遍，有时压力大的时候她也会经常做梦被追杀，被用刀子捅的，用弓箭射的，用枪威吓的，撞鬼遇到死尸遇到凶案，她都有梦到过。
或许，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也说不定。
有时候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其实也不过短短一个小时的样子，醒来的时候会有种穿越了的感觉，然后慢慢才会意识到，哦，原来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然后她就会想，如果她睡着了的时候，就好像那座庞贝城的居民一样，突然火山爆发，滚烫的岩浆和火山灰瞬间将整个房子淹没，她是不是在没有意识到痛苦或是死亡的时候永远地困在梦中的世界里边？
就好像现在这样吗？
白冰冰正在想事情想得入迷，肩膀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一个激灵，差点儿又要一头栽进水里边去了。
白冰冰有些没好气地瞪了来人一眼，少爷！大半夜的不知道不能随便拍人的肩膀的吗？你不知道有种迷信的说法是，人的肩膀是有灯的，如果被拍了肩膀那是要熄灭的，就会特别容易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趁虚而入的。
你信？李慕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不信啊！白冰冰有些倔强地说道，而后又有些小委屈地小声抱怨，那也得我能够控制住自己不怕才行啊！
李慕晨忍不住小幅度地抿嘴笑了。
很奇怪，从皇宫里回来，在皇帝陛下那里接收到的郁闷之气似乎总能够在看到白冰冰的时候消散。
明明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也是卖蕙兰书院院长一个面子，才招来的女工，可是，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有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吸引他，总言而之，跟她在一起有种特别轻松自在的感觉。
她不像那些个出身高贵的官家小姐，看着他的时候眼神里或许有爱慕，但可能更多的是利益的衡量，当然，他看着她们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他也曾经考虑过他的婚姻大事，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找一个最能够带给他利益的，品行不差的姑娘。
多么商人的想法。他可不敢让这个想法给祖母和母亲知道。
白冰冰也不像别的侍女一样，对他的态度毕恭毕敬，主仆分明的，若是她突然对他态度恭敬起来，那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或是暗讽。
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神特别自由。那是一种这个时代的女性，就连他那高居将军之位的母亲都没有的自由的眼神。那里边没有任何身为女子的不甘，委屈，臣服，还有束缚。
仿佛在她看来，男人也只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最为奇怪的是，明明她没有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但是，李慕晨却觉得她长得是好看的。他很少留意一个姑娘家长得好看不好看，但可能是跟白冰冰相处久了，或是受到她毫无拘束的丰富表情和肢体语言动作的感染，在他看来，她无疑是好看的。
特别是那双眼睛，生气的时候黑亮黑亮的，就好像有什么在里边闪烁一样。
想到这里，李慕晨突然怔住了。
这时，恰好白冰冰仰起脸来看他，哎哟，少爷，请问您是在发呆吗？说着还举起了手中的美人灯似乎想要好好欣赏难得捕捉到的少爷发呆的神情。
美人灯唯美的灯光映照在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是那么的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