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的勇敢也不是与生俱来
一场囚禁我的繁华大梦,予我一趟无果的生死奔赴。
2013年九月回学校报名挂学籍,和锦绣在办公室里办好相关事宜准备走的时候碰到沐子希和张忆深进来找贾恒填报名表。
贾恒是我们的班主任,接近退休的边缘,头发细软,脾气温和,她的放任政策导致在高三下期我们班的人数不足五十,离开的人其中包括沐子希。
“萧怡,你成绩还不错非学那个不可?”
沐子希看着我,贾恒也是疑问,我看着锦绣,然后低声开口,非学不可。
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画画,我喜欢的是文学创作,梦想的大学专业是语文文学研究,期望毕业后的职业是编辑。
学画画的结果直至后来很多年后都让我都无法释怀。
如果不是江延和白韶华的致命一击,我的执念绝没有这么深。
如果不是我去学了美术,我就不会错过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关于沐子希的刻骨铭心。
如果我没有学画画,我就不会亲手把我的爱情设计成别人的婚礼。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的话…………
然而那只是如果…………
2013年十月,距离联考还有六十六天,我记得那一个月的雨几乎是缠绵不断,因为八月到处蹭饭,和沐子希熟捻起来,晚上画画的时间越来越晚,江延在喝醉酒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胡言乱语说了一通,我只是听着一个字也没记住,听他说完然后挂了电话,白韶华常在企鹅上抱怨心烦,小芮发了疯奋发向上不追上二师兄不罢休。
沐子希在国庆几天和甘婷去了南坪动漫展,回过头才想起问我怎么没去,我无语地看着天空。
每个人都有无法超越的疲惫,即使你拼了命努力也不及别人轻轻捻手十分之一,毅力会在刹那崩塌。
我的勇气和坚持是毁灭在我爸给我的一通电话里,画画模拟考的成绩并不好,我本是大大咧咧的人,如果不是我妈妈给我打的电话,如果不是我爸给我说的话,我想,也许我和沐子希就不会有后来那么深的渊源。
可是偏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妈给我打电话叫我好好努力,我发牢骚说生活真没意思,我爸接过电话说,“萧怡怡,我们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才轻轻努力了那么一会儿就觉得疲惫的话,那你直接去跳楼好了,一死百了。”
年轻总是冲动,冲动总是叛逆,叛逆总是犯错误。
“爸,我不是你女儿吧?!”
我挂了电话,顿觉天地一片黑暗,街上到处都是行人匆匆,江浅的天气多变,这是我一直都不喜欢的城市。
晚上果然下了极大的雨,淅淅沥沥地直直往大地上砸,刘啸寒看着我们画头像,气是不打一处来,一个劲说我们脑子秀逗,小芮咬着笔杆,幽怨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心里是在往死里骂刘啸寒,张久红的画倒是画的极好,刘啸寒拿了她来给我们做典例,阿雪还是上了一半课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我看着阿雪雀跃的背影和面前灰白的画面,感觉一片麻木,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往往冲动。
阿雪刚刚走了,我也趁刘啸寒没注意的时候准备溜,结果显然没经验,他大步度过来,脸色刷的阴沉,罚我画十张速写。
江延总是在每天闭幕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过来,我闭上眼,全是黑暗,逃无可逃的黑暗。
他说:“萧怡怡,我恋爱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惺惺相惜,你们一个生活在光鲜亮丽单纯无比的社会表层,一个却十年如一日地在黑暗堕落复杂龌龊的社会底部过活,但是你们相遇在美好的黄昏,你们有同样的寂寞,你们在三千浮华里彼此温暖,互相鼓励活下去。
江延就是我的惺惺相惜。
本该是我的爱情,在刹那来过,又在忽然离开,因为江延说,我们把自己藏的太深,我们又是彼此那么熟悉,我们果然不适合做恋人。
于是让我提出了分手。
大段时间里我们仍像恋爱一般在一起,他依旧宠我宠得无法无天,连他兄弟都愤恨我红颜祸水破坏他们手足情,在别人眼里我们的爱情故事比灰姑娘都要童话,这一天,他告诉我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白雪公主,而我连水晶鞋都不如,是多么多么的悲哀。
你看,他喊我的名字都那么清凉——萧怡怡,三个字,温凉温凉再不似念苏那般柔软绵长。
“萧怡怡,我明天带她回来见你。”
“好。”
我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失去一个对你好的人远比失去一个恋人可怕。
在我接电话之际,刘啸寒又碎碎念了一通,大抵说的都是我们不争气,画的画很龊云云的。
凌晨一点的时候他布置了几张速写作业离开了画室,在他前脚刚离开画室我们后脚就在画室里疯起来,炎鑫把手机接在音响上放很hi的歌,指尖飞扬,呼啦啦地画速写,我在隔间放温柔婉转的古风,窗帘被风吹的呼呼大响,阿雪总在刘啸寒走了之后回来,她窝在隔间的单人沙发上睡觉,睡醒了之后拿铅笔画飞翔的人,她叫我妹妹。
我看着她的容貌,温暖静好,睫毛微长,头发倔强地垂下来。
我说:“阿雪,有没有尝试过死亡?”
“不会。”阿雪扬了头,眼睛在灯光底下绽放出希冀的光彩,她说,“不会,呐,妹妹,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有一些地方你拼尽全力也要去遇见要去做成功要去抵达,不死不休,有了死亡的念头的孩子,上帝会剥夺她终生幸福的权利。”
我想阿雪的未来一定轰轰烈烈如歌繁华,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忽然很想念沐子希,在萌生死亡的念头的刹那想念沐子希,我看着窗外的雨,喃喃,“阿雪,我真羡慕你,那么那么幸福。”
阿雪似乎吃惊地看着我,手里的笔一用力就按断了笔尖,徒自张了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去继续画画。
我站起来俯身轻轻用抱的姿势环住她。
“阿雪,还好我在画室遇到过你。”
其实那是一段比孤立无援还要绝望的时光,永远被画室的人排斥在外,也不是老师讨喜的对象,周边全是陌生,拿着笔眼泪几乎要融进白纸,落后和嘲笑总是落在自己身上,其实很拼命却被父母骂不努力的寒凉,在那样的一段时光里有一个人和你一样,对你百般照顾,这估计算是一场上帝莫大的恩赐。
凌晨两点。
我站在天楼,看豆大的雨从天幕往地上砸,黑得广袤无垠,即使是万家灯火也明亮不起来的黑暗,滨江路的江风穿透云层,吹到宜家广场,只要一步,可以一了百了,也可以万劫不复。
我拿起手机给cici打电话,关机。
阿扯的电话,关机。
美美的电话,关机。
此方,才觉手机真是伟大,离了它那么多熟悉的人竟再无其他联系的法子。
白韶华给我打电话过来,她说:“萧怡,我换男朋友了,这一次,是你的江延。”
我觉得像是被谁扼住了脖子,疼得喘不过气来,空气宛若在刹那禁止流动,天地无声。
以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你她也会站在你身后背叛全世界,以为她不断不断地换男朋友是孤独的原因,以为你们两个人连结婚都会亲密得令人嫉妒——结果最先背叛你的不是世界而是和你亲密无间三年的你以为的好朋友,不断不断地换男朋友只是因为不甘心别人不对她好,跟你近距离近距离的接触只是为了利用你,这样恐怖的女子,自己居然把她当做最好最好的朋友,差一点就是姐妹了。
岁月真是不堪,把这些漂亮的人解剖的体无完肤,我站在天楼握着手机,电磁波太强大了,分分钟就把一个人仅有的勇气夺的分毫不剩。
最后接通的只有沐子希的电话,仿佛花了毕生的力气才叫出他的名字,“沐子希。”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怔怔地叫他的名字。
“沐子希。”
眼泪断线一般源源不断从下巴落入万丈深渊,雨水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身体尖锐的疼。
“沐子希。”
那个在八月拯救自己于水火的少年,那个在十月在自己耳边歇斯底里的少女,一个沉默,一个哭泣,无比微小的存在在宇宙长河里就那么显露出来。
沐子希忽然想起曾经那个强悍到上帝都折服的女孩子用同样的绝望在他的耳边流眼泪,所有的力气都凝固在空气里,这也是个强悍得无人匹敌的女生,却在深夜里把她的脆弱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忽然被抽离,周围一片荒芜,像被谁卡住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忽然,一个女孩子的眼瞳在他的脑海浮现出来,他惊诧地徒自张大了嘴,语字不自觉地从嘴巴里吐出来——
“萧怡怡,你要是敢往下跳,我就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十七岁。
他十七岁的刻骨铭心在跳楼之前也是那样子用绝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啜泣,那个时候,他想,如果当时他开口给她一丁点的希望,也就不会最终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十九岁。
十九岁是一个魔障,两年前也是高三的少年第一眼爱上的十九岁的童嘉瞳,一眼万年,万劫不复。也是萧怡怡遇见十九岁的自己,百转千回,孤立无援。
我木讷地握着手机,眼泪一颗一颗地在脸上滚动,只听见雨哗啦啦地声音,静默在电磁波里把所有孤寂的浪漫的心事旖旎开来。
有一种恐惧叫做死缓,那是比终生监禁和死刑更加可怕的罪罚,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悬在你头上的大刀什么时候落下来,联考就是死刑,要么等死,要么重生,而我的歇斯底里就是我的死缓,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些在我身体里的狂躁分子会什么时候全部爆炸最终把我毁灭。
2013年,十月二十二,晴转多云,西北风向,不宜远行、结怨。
江延领着白韶华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江浅的天气怎么这么多变,昨天还大雨倾盆,今天阳光就射得我想流眼泪。
江延,白韶华。
初恋,好姐妹。
跟演偶像剧似的,这两金童玉女往天下一坐,比广告都要广告。天下是江浅的中餐食府,简易却又不失豪华,cici和美美赶过来的时候我正拿筷子夹红烧肉,美美不动声色的坐在我旁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cici直接无视我的存在,靠着江延隔壁的位置就坐了下去,一句话就让我把憋了多年的眼泪流的稀里哗啦的。
cici说:“就是这两鸡禽同类还让你跟那儿要死不活像个二X似的?!”
白韶华的脸瞬间沉了下去,江延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我直接把红烧肉卡到喉咙里,噎得眼泪刷了刷地流,cici把纸巾甩过来,美美不停地拍我的背,cici张口噼里啪啦地对着我说话,“萧怡,你真是太没出息了,你这么一火树银花的美女——”
“木棉,你住口吧!”
cici的本名是比文艺青年更文艺青年的字,她一直觉得木棉二字极度缠绵奢靡,所以不喜欢。我觉得cici的理解能力太强悍了,语文能力让人五体投地,阿扯站在包厢门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让我们所有人听到,江延缓缓站起来,看着我,良久,我仿佛听到有什么破碎的东西在天空中撒下来,江延拉着白韶华站起来,他说:“萧怡怡,我一直舍不得伤害你,因为我以为你是好孩子,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别人。”
我一直低着头,不想去看他看我的表情,因为我知道,那一定,一定是令我陌生和崩溃的样子,因为我知道,那一定,一定有白韶华站在他的身旁胜利的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以为他说完了,准备淡然的站起来离开的时候,他说:“可是,你比谁都残忍,萧怡怡,装一副清纯无比的样子却由着朋友出口伤人,一唱一和,萧怡怡,你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刹那呆住,萧怡怡,这个名字那么那么久远,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作家的微博,她说,我站在北风的后面,可是你看不见我。
美美看着我,很忧伤很忧伤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美美露出的带有同情的忧伤的表情,阿扯直接端了一杯酒对着江延就泼了下去,然后在白韶华惊叫的瞬间又泼了一杯酒在她的头上,然后一把拽起我,她对江延说:“我们几姐妹怎么横行霸道是我们的事,你,和白韶华只是我们家萧怡驱逐出境的两个陌生人,没有资格,也不该有脸面站在这里。”
“美美,cici,我们走。”
整个过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我觉得cici阿扯美美真是太伟大了,我一定要勇敢起来。
出了天下,外面阳光正暖,街道车水马龙,美美一直看着我,其实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是她的表情太幽怨了,阿扯拍拍我的头,她说:“萧怡,那个jian人,为她难过,实属不必要;那个渣人,为他伤心,实属浪费。”
cici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阿扯,良久,她几乎崇拜似的粘着阿扯,大叫,“阿扯,原来你这么有才啊!难道你每天上课睡觉都是在修炼?!气场如此强大,行为如此骚挑!”
阿扯扶额,表示对cici语文能力的无语,美美忽然大拍我的肩膀,声音像要哭了一般,“萧怡,你有这么帅的一男朋友为什么分手了才领给我们看?分手了第一时间就该介绍给我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我们三个集体楞住,差点为之绝倒,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一向咋咋呼呼的美美今日在天下一反常态的安静举动,原来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江延这枚帅哥原来是我前男友的事实。
阿扯和cici投以她鄙视的眼神,我啼笑皆非,说:“美美,沐子希也很帅啊,你怎么不下手?”
其实,我没告诉她的是,江延是白韶华介绍给我认识的,她比我更早认识江延也更了解江延。
“沐子希男生女相,太阴柔了,一带出去人家觉得他比你还漂亮,自尊心哗啦啦的一地一地碎。”
我轻轻笑开,推搡着她们赶快回学校上课,我也回画室,看着她们坐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勇敢都不是与生俱来,我们经历一些悲伤或者快乐成长起来,经历一些事然后知道坚持,看过一些风景然后相信希望,遇见一些人然后变得勇敢,生活是如此强大,我们应该要无比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