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市郊区公路上,一辆草绿色警用吉普车正向市区的方向飞弛。驾驶员是一名年轻公安,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盯着公路前方。吉普车后座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闭目养神。他身着66制式绿色新款警服,看样子已经睡着了。可是,他的双手四指却扣在一起,拇指相互缠绕着转圈儿。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有一名年轻警察,剑眉星目,鼻梁高耸,很是俊朗。
在那个年代,汽车本就是少见的稀罕物,尤其是在郊区公路上。除了这一辆吉普车,并没有其它车辆的踪影。除了发动机的轰叫,这三人都没有说话,让人感到很压抑,因为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三人的面目表情都是异常的凝重,警察脸上有这种表情并不是件好事,说明一定有大事发生。
果然,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警察打破了这种安静,“处长,您看这件事会不会和‘凤凰行动’有直接关系?”话一出口,带有浓重的山东口音。
“嗯…”听到他说话,后座上的中年男子便停止了拇指的转圈运动,微微睁开眼,“还说不好,从爆炸现场看,不像是‘钉子’一伙儿惯用的手法。爆炸物和以往的有明显不同,以前他们策划的爆炸破坏活动,所用炸弹威力都很大,虽然大部分被我们提前识破了,可是从拆除的爆炸物看,如果起爆成功,杀伤力必然极大,几乎都是老蒋跑到T省后遗留在D陆的军用炸弹。可是这一次,根据现场看察,除了炸损了几台设备,地面上炸出一个大坑外,周围弹片并不多,显然这种炸弹威力不会很大。再说,特务分子搞破坏都是选一些军工厂,发电厂之类的要害部门下手,而这次却偏偏在只有几人看护的新建劳保用品厂,实在是不对劲儿,难道……他们有什么阴谋……”中年男子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句像是对年轻人说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沉默了一会儿,“驾驶员”从后车镜瞄了中年男子一眼,看到他正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呢。“驾驶员”微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年轻人笑起来很好看:“于处长,我看那,问题没有这么严重,也许并没有什么复杂的……”
“哦?小丁……”
听到中年男子的询问,“驾驶员”继续说道:“这几年,T省‘军情局’的日子可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老古跟我说过,刚解放那几年,T省特务的活动还有模有样,大有不反打D陆不罢休的气势。可是,你看现在,潜伏下来的特务已经被抓的差不多了,只有一少部分还在顽抗。他们为了骗取T省的活动经费,把破坏活动当成了一种形式,不搞吧交待不了,搞吧还被我们盯得死死的,稍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会有落网的危险。所以啊,他们就找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下手。比如说这一次,眼看着国庆就要到了,非得弄出点动静不可,好向T省交差。我敢肯定,他们给T省的报告一定会把劳保用品厂说成是极为重要的军事工厂,杀死的那个看门人老刘,也会成为要害部门的高级干部,‘军情局’肯定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不过知道又能怎么样,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如果照实说,他们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都睁一眼闭一眼,混混了事……哎,要说这帮特务也真是没创意,年年国庆炸,年年炸不响,也难为他们找这样的地方下手了。”
中年男子听完会,点了点头:“小赵,你呢,你怎么看?”
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警察回过头来:“我觉得天兵说得有道理,‘军情局’的内部关系本就是乱七八糟。虽说是以原‘军统’为主,但必竟‘中统’也占有一定的势力,这些人看似齐心,却各怀鬼胎,要知道T省每年拔给‘军情局’的活动经费可是天文数字,谁控制了这笔钱,谁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虽说‘军统’人多,可‘中统’原来却是专门负责***的,一直以为自己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两方暗地里叫劲儿,这也是公开的秘密,T省当局也没有办法。所以出现T省特务在D陆各自为战的事情也就不新鲜了,再说要是不干出点‘成绩’来,怎么积累向高层献媚,排己另一方的资本呢?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天兵说的很有可能。”
年轻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里面还有些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
中年男子听年轻人这样说笑了起来:“噢?问题?什么问题,说说看。”
年轻人想了想,回答道:“首先,从‘二二六’供出的情况看,‘凤凰行动’确实存在,各方面情报显示T省方面特别重视此次行动,要不然也不会由‘钉子’亲自主持了,既然是这样,只去破坏一个还未投入使用的劳保用品厂,不太可能……”
“也许这次爆炸活动与‘凤凰行动’没有什么关系呢?”听到这里,“驾驶员”插话问道。
“嗯,这也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特务的秘密行动名叫‘凤凰’,而此次爆炸正在凤凰山,要说没有关系,恐怕也没有这么巧的事吧。还有,我初步鉴别了从死者‘老刘’身上取下的弹头,居然是FN公司‘勃朗宁M1922’手枪射出的‘勃朗宁’专用手枪弹,贵得要命。装备这种手枪的,都是T省精英特务,不会用来杀死一个看门人吧。”
中年男子听完年轻人的分析,笑得更加灿烂。显然,他对这个年轻人颇为赞许,不住地点头:“嗯,在枪械方面,赵解放确实有发言权。我同意小赵的观点,这件事情有蹊跷,不能因为这些年我们在反特工作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绩,就麻痹大意……当然,小丁说的也很有道理。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就必须查清这次破坏活动是谁干的,目的是什么,看来要对现场爆炸物的残片进行精确检验,也许会有什么发现……解放,回去后立即把现场采集的爆炸物残片送省厅检验中心!”
“是!”副驾驶回答。
“驾驶员”笑道:“小赵,你枪打得好,我早就领教了,可是没想到你对枪还这么了解,难道那个什么‘勃什么宁’的,真比咱的‘54式’好吗?”
年轻警察笑道:“是‘勃朗宁’,很多国家特工都装备这种手枪,它的弹容量高达十三发,而‘54式’只有八发。这种枪威力大,不逊于‘54式’。外型小巧,便于携带。而且它的后坐也小,射击更为精准。‘54式’枪管长,威力虽大,可后坐力也大,声音更是大的吓人。装备军队还算合适,用于特殊工作就没有‘勃朗宁’方便了。”
听了年轻人的解释,“驾驶员”吐了吐舌头:“哟,没想到一把手枪还这么多道道。既然这枪好,处长,回去跟局长申请,我们也一人弄一把,好不好?”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和“副驾驶”对视了一眼,随即二人都大笑起来。
“驾驶员”继续追问道:“行不行啊处长?”
中年男子笑过后,大声说了一句:“臭美!”
吉普车慢慢减速,眼见进入了市区。
车上这三人,中年男子叫于伯年,四十五岁,驾驶员叫丁颂升二十六岁,副驾驶叫赵解放刚满二十岁。两个年轻人都是南京市公安局刑侦五处的侦察员。而于伯年,正是‘五处’的处长。
“五处”在公安局内部的地位极位特殊,因为他们是专门负责对台反特工作的。建国初期,T省特务在D陆活动猖獗,反特是公安工作的重中之重。虽然十多年来一大批特务已经落网,但是还有很多特务潜伏着,伺机行动。而且在公安反特工作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他们还能逍遥法外,也说明了一点——这些人都是特务中的精英。
于伯年在解放前,很年轻的时候,就在白区进行地下活动,有着丰富的反特经验,自从他任‘五处’处长三年来,几次挫败了T省特务精心策划的破坏活动,尤其抓获了几个长期潜伏的特务头子,彻底摧毁了多个严密的特务组织。
丁颂升在“五处”工作已经两年多了,他原来只是一名基层民警。而且此人有一点与众不同,这一点也是反特工作最为需要的,那就是他的身体对电报信号有着异常的敏感。在一公里范围内,只要有电报在收发信号,他就能感觉得到。汗毛竖起,全身发麻,越靠近信号源这么反应就越强烈。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电讯侦缉设备很落后,只能判断出信号源的大概方位。往往侦测到特务活动的电报信号,等找到具体位置的时候,特务早已经撤离了。丁颂升的这个本事可以使公安部门在第一时间内找到特务电台的准确位置。
要说他自己原来并不知道有这样的本事。他当民警时,经常在管区巡视。有一次巡视时突然感觉混身不自在,汗毛都立起来了,一阵一阵的酸麻充满了四肢。他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病,便想着下班后去医院检查。奇怪的是,当他离开巡视的街区时,这种症状便消失了。人有什么不舒服也属平常,他并没有在意。他第二天去巡视,当走到前一天的那条街时,又出现了一样的症状,“这事儿怎么这么邪门?莫非有鬼?”他当时就犯了疑。但是,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便来来回回试了几次——只要一离开,症状就消失,返回来又有了症状,每次的结果都一样。这才肯定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与这条街有某种联系。
当他明白这一点后,心里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真想拔腿就跑,他觉得这条街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要是跑了,“五处”也就少了一位反特精英,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跑。因为此人生在武术世家,从小便习武,身手极好,胆子大于旁人。他当时就想,自己如果跑了,这东西害人怎么办,人民警察都没办法,难道让老百姓来顶着?
他暗下决心,壮起了胆子,要会一会那东西。他在这条街来回转了两圈儿,发现只要走到一所宅子的门前,他的感觉就异常强烈。他肯定,脏东西肯定在这宅子里。丁颂升盘算了一阵,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宅子的大门外上了锁,看样子里面没人。丁颂升左右观察,这条小街很僻静,并没有人走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攀住墙头,翻了进去。他不敢出声,怕惊了那东西,悄悄地拔出腰间的配枪,打开保险。他知道如果真有鬼,枪是没有用的,不过也就是壮壮声势罢了。
他轻轻地靠近房门,扒着门缝往里面看,里面居然有人!“真他妈奇怪!”丁颂升心里想着,“有人还把大门从外面锁上,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仔细一瞧,屋子里面有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坐在躺椅上抽着烟,而另一个正在用电台发报。
丁颂升当时就是一惊,除了T省特务还有什么人能躲在这里发电报?一看到特务,丁颂升便红了眼,来了精神,觉得身子也不麻了,也忘记他是干什么来的了,一脚踹开房门,举起手枪大声喊道:“不许动!”
房子里面的,正是两个T省特务。由于这个地方属于城乡结合部,所以相对较为安全。他们没有想到会有警察破门而入。两个特务一阵慌乱,以为被警察包围了。当他们看清只有丁颂升一个人时,便起了邪心。
抽烟的特务马上变了一付脸孔,举起双手满脸堆笑:“同志,这怎么话说的,一定是误会……”发报特务趁此机会便向小丁扑过来。丁颂升是练家子哪会怕这个?双手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他摔了出去。
抽烟特务以为同伙会得手,正要掏枪,小丁眼急手快,还没等他把手放进兜里,“呯!”地一枪便打在了他的右肩上。
小丁三下五除二,把两个特务用手铐铐在了一起。枪声惊动了邻居,有人报了警,不一会就来了很多公安。等到公安把房子围起来时,丁颂升才想起自己是来抓鬼的,愣愣地站在那儿。公安一看屋里的情况就知道这是抓了两个特务。一名公安拍了拍颂升的肩膀一脸敬佩地问道:“同志,你是怎么找到这两个特务的?”丁颂升正在发愣,听有人问他,想了半天冒出一句:“抓鬼!”
经过审讯,那个抽烟特务还是一个很大的头头,他们正在策划,组织实施的破坏活动也因为他们的落网而宣告破产。
普通民警成了反特英雄,也算得上是一件奇闻。丁颂升抓鬼,抓出两个特务的事,在公安局传开来。老百姓也有耳闻,更把他说得神乎奇神。说什么T省特务买通了小鬼儿,在街头摆下了迷魂阵,常人靠近就会被小鬼缠住,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丁颂升是天兵下凡,只挥了挥手,发出一阵奇光,就破了鬼阵,随手把降鬼符贴在小鬼的脑袋上,小鬼儿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他念起咒语,两个特务瘫软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就擒……更有甚者,有人把这事编成了段子名叫《天兵捉鬼记》到处宣讲,成了佳话。
于伯年当时就在“五处”任处长之职,这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觉得蹊跷,便和局长打过招呼,把丁颂升叫来问话。丁颂升想来想去,这件事太过玄奥,自己是怎么找到特务的,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当着局长和“五处”处长的面,哪敢不说。就把怎样身子不舒服,怎么觉得有鬼,又怎么发现了特务的事详细说了个明白。
于伯年一听,就觉得这件事和电台有关。便命人在隔壁设了一个电台,然后在房间里观察丁颂升。只要电台发报,丁颂升就有了反应,停下来他就恢复正常。于伯年试了几次,又把电台放得远一些,发现电台越远丁颂升的反应就越小。
于伯年大喜,如获至宝,抱起丁颂升亲了又亲,弄得在场的同志莫名其妙,丁颂升更是一头雾水,以为大名鼎鼎的“五处”处长神经系统发生了什么变化。
于伯年高兴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太兴奋了,因为丁颂升对“五处”,对整个反特工作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于伯年尽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把他的发现对在场的人解释了一遍,在场的同志恍然大悟,也搞清楚了丁颂升抓鬼是怎么一回事。
于伯年马上向局里提出申请,抽调丁颂升来“五处”工作。就这样丁颂升来到了“五处”,成了一名反特侦察员。他来到“五处”后,正如于伯年所料,起到了很大作用。几次反特行动,都立了大功。只要敌电台一发报,他就有反应,并能迅速找到信号源,抓了几个大特务头子。
后来,T省特务也意识到了什么,不过他们不明就理,还以为公安使用了先进的跟踪设备,后来干脆弃用了电台,采取其它联络方式。要知道,那个年代,电台是长途联络最好的方式,特务不能使用电台,给特务活动造成了很大障碍。
丁颂升成了“五处”的宝贝,大家都知道了他抓鬼的真实情况也就不再奇怪了。当然,这是反特工作的秘密不能泄露出去,如果让特务知道了,会使他们有了防备,对丁颂升的人身安全也不利,老百姓依旧把他当天兵下凡来传。
从此他便有了一个外号——丁天兵。局里人都这么叫,叫来叫去时间长了,他听得习惯,别人一喊“天兵”他马上答应,如果喊丁颂升,他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还不知道是叫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