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号清晨。于伯年一身便装,远远地跟着一个人。那人显然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在巷子里左拐右转很有章法。于伯年不敢大意,尽量放低声音。那人转到一所宅子门前,左右张望,于伯年反应敏捷,马上躲到了墙角。那人没发现什么,闪进了宅子里。
于伯年悄悄地跟过去,宅子没并没有锁。于伯年掏出手枪,轻轻推开木门,悄悄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好像有人谈话,他靠过去扒着门缝向里面看。两个男人正窃窃私语,声音太小,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于伯年心想:看来就是这儿了,得马上回局里调集人手。正要退出去,突然脑后一凉,已经被一件硬硬的东西顶住了:“别动!”
没错,是枪,于伯年感觉得出。后面的人说话了:“把抢放到地上,慢慢转过来。”于伯年不敢轻动,放下枪转过身来,于伯年一看后面那人,虽说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果真是你!”
那人冷笑:“没错,是我。只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于伯年叹了口气:“不是我发现晚了,是我太相信同志了……你就是‘钉子’?”
于伯年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想找机会脱身。那人怪笑:“对,我就是‘钉子’,于伯年,别耍你那自作聪明的技俩了,今天既然送上门来,就没想活着出去,出来!”那人话音一落,于伯年身后的门“碰”地一声开了,里面窜出两个人,一人抓住于伯年一只胳膊,把他死死扣住。
于伯年摇了摇头:“反正都要死了,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凤凰行动’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走过来一脚就踹在了于伯年的肚子上:“哼,你会知道的,不过不是现在,去问阎王爷吧!”说着用枪托狠狠地砸在于伯年的脑袋上,于伯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就要失去知觉,于伯年最后说了一句:“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便晕过去一动不动了。
那人哈哈大笑:“我?不用你操心了,你还以为你那两个宝贝能管什么用吗,告诉你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去陪你了!”
赵解放和丁颂升坐在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处长下了命令,不让他们出去,二人只好在办公室聊天打发时间。一上午过去了,于伯年都没露面,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丁颂升问道:“解放,你说处长能查出什么来不?”
“这谁知道,听处长的话神神秘秘的,还不告诉我们,没准真有什么重要线索了。”
丁颂升说道:“看来这回真把处长气够呛,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
赵解放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处长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正说着,徐副局长推门进来了:“啊,就你们两人在啊?”
二人马上站起来答话。
徐副局长又问:“伯年呢,怎么不在?”
丁颂升答道:“报告局长,处长出去查案子了。”
徐副局长满脸疑惑:“查案?怎么没带上你们?”
二人顿时脸红:“我们,我们犯错误了……”
徐副局长笑了:“这个老于啊,还会惩罚人了呢,让你们在这憋着,真是够‘狠毒’的啊。”
二人跟着“嘿嘿”地笑起来。徐副局长道:“这样吧,你们出去转转,明天就是国庆,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没,有备无患嘛。”
二人心中高兴,正呆得难受,局长发了话,当然听局长的。赵解放说道:“可是,可是万一处长有什么消息,不是没人了吗?”
“哦,对对,那就这样吧,小丁留下,小赵出去,就在附近转转吧……”
赵解放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虽说面前的徐副局长一脸的和蔼,可是一看到他,赵解放就好像看到了一个赤条条的局长,那晚的情景挥之不去。
赵解放换了便装,把枪藏在身上,出了公安局。那个年代,每到重大节日,街上满是便衣警察,只不过一般老百姓看不出罢了。赵解放附近几条街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心中难免想起红星劳保用品厂的遭遇,身上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正想着,前面一所宅子里传出吵闹声。赵解放一惊,回过神来:怎么回事!
那宅子的门大开,里面人影重重,叫骂声和东西破碎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乱成一团。赵解放走进去一看,原来是红卫兵在抄家。
这个时候“破四旧”已经发展到了“轰轰烈烈”的抄家阶段。红卫兵成群结队,招摇过市,高喊着“老子英雄儿好汉”冲进所谓的“黑五类”的家中,二话不好见东西就砸,见书就撕,值钱的一率充公,毫无商量的余地。当事者更为悲惨,不但要站在门口满脸堆笑,虔诚地欢迎抄家,而且免不了一顿毒打。更有甚者,有的受害者一天被抄五六次之多,被打死的也不计其数。
这一家的主人是个老头,足有五十多岁,个头不高,身材瘦弱。窝在墙角被两个红卫兵用皮带抽打。老头哼哼呀呀地双手抱住头,眼见着气已经没了一半。红卫兵打得兴起,毫无顾忌,大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气势,一个红卫兵可能打得累了,停下手喘粗气,另一个继续“进攻”。
赵解放看到这场面,心中难过,再这样下去非出人命不可。一把抓住了那个气势汹汹正抡皮带的红卫兵的胳膊。
红卫兵被人抓住了胳膊,顿时一愣,斜眼看赵解放:“你干什么!”旁边的人一见这情况呼拉围了上来。
赵解放笑道:“小将们,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这个人怎么了?”说着放下红卫兵的胳膊,用手一指蜷缩在地上的那老头。那老头混身哆嗦,看样子伤得挺重。
红卫兵上下打量着赵解放,心里寻思着这个人的来意:“你是什么人?”
赵解放道:“我就是路过,看到你们在打人,就想看看怎么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红卫兵一听火冒三丈,正觉得抄家抄得腻歪,没想到来个送上门的,大叫:“你是老几,敢管我们的事,抡起皮带就向赵解放抽去。
赵解放心中有气,心说我就是问问你打我干嘛。顺手一带,那人差点没摔到地上。众人一看是个练家子,马上警惕起来。
赵解放笑道:“呀,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就算你们是红卫兵也不能乱打人吧,说过红卫兵可以乱打人吗?”
那红卫兵一听,气势上已经矮了一节:“我们没有乱打人,这个人是T省特务。”这可大大出乎赵解放的意外。所谓的“黑五类”无非就是“根不正,苗不红”怎么还出特务了?红卫兵看赵解放不吭声了,以为他被吓住了,骂了一句:“有病!”转过身便又要抽打那老人。
赵解放叫道:“等等,你们说他是特务,有什么证据吗?”红卫兵没想到这人还敢管闲事,常人听到特务一类的事都躲得远远的,恐怕粘到自己身上。
红卫兵双眼通红:“你到底是什么人,非要袒护他,莫非你跟他是一伙儿的!”那几个红卫兵一听,顿觉有了主心骨,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对,你是跟他一伙儿的,说你们有什么目的!”一下抓到两个特务,这可是大大的功劳。
赵解放一看,好嘛,可真够能耐的,栽到我头上来了。赵解放摆了摆手,掏出证件递给为首的红卫兵:“我是市公安局五处的,可以跟我说说你们的证据了吧!”
红卫兵看了证件,果然是公安:“啊,原来是赵解放同志。我们当然有证据了,你问问他叫什么名字!”说着踢了那老头一脚:“跟公安同声说,你叫什么名字!”赵解放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老头结实地挨了一脚,疼得哼哼起来。
“快说!”红卫兵大怒,还要再踢。老头赶忙举起双手:“别,别踢了,我说我说……我叫刘慕台……”
红卫兵哈哈大笑:“怎么样公安同志,我说是特务吧!”赵解放还是不明白:“那证据呢?”红卫兵愣住了:“这不就是证据吗?”赵解放摇了摇头。
红卫兵解释道:“他叫刘慕台不是吗,慕不就是仰慕吗,台不就是T省吗,仰慕T省不是特务是啥?”说着还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赵解放,那意思就是说:你到底是不是公安,懂不懂破案!
赵解放听了红卫兵的解释,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证据”,赵解放心想不能跟他们再纠缠下去了,要不非出人命不可。赵解放煞有介事:“啊,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们了红卫兵小将们,要不是你们这个特务就成了漏网之鱼。”
红卫兵见赵解放认可了,还称赞他们,很是高兴。
“不过嘛……”赵解放语意一转:“虽然特务该打,但不能把他打死了,要是他有什么同伙,有什么阴谋怎么办,我看还是由我带回局里审问吧。”
红卫兵一听,也有道理,商量了一阵离开了,临走还不忘重重地踢了那老头两脚。
赵解放眼见着红卫兵走了,马上扶起了那老头:“大叔,你没事吧?”老头战战兢兢:“公安同志……我真……不是特务……你别带我回公安局。”
赵解放笑道:“大叔,你误会了,我是骗他们的。不过,你在家里他们又回来怎么办?还是跟我回局里避一避,过两天找个理由给你放了,再出个证明,就不怕他们找事了。”
老头一听直说谢谢。赵解放又问:“大叔,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吗?”老头也不回答,只摇着头叹气。
赵解放把刘慕台带回局里,办公室没人,丁颂升不知道哪里去了,本想找他商量一下让刘慕台去宿舍和他们挤两天,再找个什么借口把他放回去。
赵解放一边让刘慕台坐下,张罗着倒水,一边嘟囔着:“死天兵,不好好呆着又哪里去了?”刘慕台鼻青脸肿狼狈之极,拿着水杯不停地掉眼泪,赵解放只好劝解,让他放心。
到了五点钟左右,丁颂升从外面回来了,一脸丧气。赵解放忙问:“天兵,去哪了?”丁颂升说道:“你走了以后,我正没意思,有人送来一封信。我一看笔迹,是处长写的,让我去老街三十九号待命,本想叫着你,但不知道你转到哪了,我就自己去了。那房子大敞四开的,根本就没人,我在那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处长来,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处长在干什么?”正说着丁颂升看到了刘慕台,便问:“这是谁啊?”
赵解放把下午发生在刘慕台家的事说了一遍,丁颂升气得直拍桌子:“这帮混蛋,抓特务要是这么简单,还要我们干什么,查户口不就得了——刘大叔,你放心,没事的,就到我们那去住两天!”
这时候,徐副局长推门进来了:“啊,小赵回来了,有什么发现没?”丁颂升正跟红卫兵生气,听到徐副局长问抢着把这件事情汇报了。
徐副局长听后也笑了:“那就这样吧,说着看了刘慕台两眼。”徐副局长神情好像有些变化,本要离开又转身回来:“老刘住在你们那也不合适,万一传到红卫兵耳朵里又得到局里来闹。我看这样,把他交给我,我会妥善安排的。
二人一听也有道理,丁颂升问道:“局长,那得想个什么理由把刘大叔放回去,还让红卫兵说不出什么来呢?”
徐副局长想了想:“这个好办,过两天就说查清楚了,老刘其实叫刘墓台,是坟墓的墓,意思就是埋葬T省的意思……”
丁颂升没念过几天书不太会分辩这两个字的区别,赵解放笑了:“局长就是局长,这理由最好了。”
刘慕台跟着徐副局长走了,二人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处长的消息,就回宿舍休息去了。
第二天,国庆节,一大早马路上就一片欢腾,到处放着国歌,张灯结彩。丁颂升和赵解放吃过早饭,到局里上班。刚到门口,就发现离这不远的天天桥处黑鸦鸦围着一群人。
丁颂升笑道:“你看,他们不知道搞什么活动呢?”赵解放看了看:“可能是演讲吧。”丁颂升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解放,时间还早,我们去看看。”说道就往人群处走,赵解放本待不去,看到丁颂升大有兴致,便跟着去了。
二人挤进人群,一看里面的情景就觉得不对,二十几名公安在忙活着,表情严肃,仔细一看都认识,是市局刑侦处的,人群里不时传来惊叫声。二人心中纳闷,公安局门口会有什么大案?抬眼看去,天桥上面耷拉着一根绳子,再看绳头,二人大惊——那绳头儿上面居然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