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解放像变了个人,精神爽朗,“五处”的同志看到他都很纳闷。老古本来打算好好劝慰他一翻,没想到赵解放好像个没事儿人。
徐天放见到赵解放的样子也很不解:“解放啊,原来就怕你会一撅不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赵解放笑了:“局长,我昨天想了很多。你说的对,我要学会面对现实。丁颂升是罪有应得,虽然他以前表现不错,现在想来都是装出来的,对于这样狡猾的敌人,我应该更恨才是,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徐天放听罢点头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但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丁颂升被抓,局里面研究决定由谭青任副处长。赵解放听到这消息后,暗想:“徐天放,忍不住要出手了吧。”
老古正主持处里的会议,突然接到报案,说是市第三中学抓到一个特务,请他们过去一趟。这是老古任处长以后第一个案子,自然不敢怠慢。会没开完,就组织人直奔三中。几个红卫兵把守着学校大门,见公安来,把他们领到了一个教室里。
赵解放一看,教室里吵吵嚷嚷,十多个红卫兵像是在那里开批斗会,满墙的大字报,桌椅乱七八糟地四处散前,哪里还有学校的样子?
古轩问道:“听说你们抓了特务,特务在哪?”为首的红卫兵伸手向上一指:“就是他!”
众人顺着红卫兵手指的方向看,教室中间有一个人正在被“叠罗汉”,这是当时红卫兵的一种酷刑。先在地上摆四张桌子,上面再摆三张,上面再摆两张,第四层摆一张,最上面放一个椅子就像一座塔,让“犯人”站到椅子上交待问题,稍不对心思,便有人从最下面撤走一张桌子,整个“塔”就塌下来,“犯人”受此刑,轻则受伤,重的甚至没了性命。
最上面的椅子上,站着一人。穿着蓝布衣服,戴一副黑边眼镜,身体瘦弱看样子有四十多岁,文质彬彬。
古轩问道:“这人是谁?”有红卫兵说:“是教语文的,姓张。”古轩又问:“你们说他是特务有什么证据吗?”红卫兵说道:“当然有,你看看这个!”说着递给古轩一张纸。
古轩一看,是一篇小文章名字叫“老子英雄,儿未必好汉”。古轩看了一遍,本想递给赵解放看,一想不妥手缩回来递给了谭青,毕竟谭青是副处长。谭青看过,递给赵解放。赵解放一看,不过就是一篇文章,上面说的什么老子是英雄,儿子不一定就是好汉,儿子怎么样和老子是没有关系的。老子英雄儿好汉不附合唯物论等等。赵解放心想,这说的也没什么不对,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古轩暗叹,本以为抓到特务,如临大敌,没想到就是几个学生瞎胡闹,而且都闹到了老师身上。问道:“这就是证据?”
为首红卫兵见公安对“证据”不以为然,很是不悦,从赵解放手中抢过那篇文章,大声说道:“这还不是证据。老子英雄儿好汉,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只有根正苗才能红,根不正苗怎么能红。张学文公然提出反动言论,挑衅伟大的革命,试图为反动份子翻案,用心何其险恶,这样的人不是特务,什么人是特务,红卫兵小将们,你们说对不对?”
其他的红卫兵大喊:“坚决打倒张文学……”
为首的红卫兵越说越来劲儿,指着上面的老师喊道:“张文学,快点老实交待你的特务罪行!”
可怜那张老师,嘴角流着血,显然在这之前已经糟过毒打。站在上面晃晃悠悠随时有掉下来的危险。张文学满脸颓丧:“我,我不是特务,我说的都是实话,公安同志……”
话没说完,为首的红卫兵大喊:“还敢狡辩!”冲过去就是一脚,踢在下面的桌子上。“劈哩叭啦”地一通乱响,随着张老师的一声惨呼,整个桌椅搭成的高塔,蹋下来。赵解放暗叫不好,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古轩被吓了一跳,刚要发火:“你们……”
那些红卫却理直气壮地瞪着老古。老古话又收了回去心想这些小孩儿还是少惹,纠缠起来没完没了,先看看人的伤势要紧。想到这里话音一转:“你们有这们的警惕性很好,这人我们带回局里去,仔细审问……”
“五处”的同志把张文学抬上车,老古让其他人先回局里,自己和赵解放先把张文学送到医院。
可张文学受伤太重,旧伤加新伤,到了医院已经没救了,死前还高喊着冤枉。古轩和赵解放心中惘然。古轩叹了口气:“都是知识惹的祸!”
赵解放停好摩托车,从车斗里拿出两瓶酒。走进宿舍大门,刚进门的一个小屋子是看门人老曲的房间。老曲五十多岁,听说以前是个刑警,后来受了伤,组织照顾他让他干些轻活儿,就到公安局宿舍看门。
老曲从窗户看到赵解放拎着两瓶酒回到宿舍,忙打开窗,招呼道:“解放,下班了?”
赵解放听到老曲叫,笑着走过来:“是呀,曲大叔。”那老曲直勾勾地看着赵解放手中的酒,老曲平时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两盅。
赵解放提起酒瓶道:“朋友送了两瓶酒……”看到这东西,老曲两眼放光:“哟,哟,还是杜康呢,这可是紧俏货,不好弄吧。”
赵解放叹了口气:“哎,是啊。可惜天兵不在,没有人陪我喝酒……”老曲也叹了口气,丁颂升的事,全局都知道了,老曲道:“解放,想开点吧,这也是没有办法。”
赵解放说道:“唉,曲大叔,要不咱爷俩喝点得了。”老曲一听,正中下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好,好,可巧呢,我老伴给我送了两个好菜……”说着,把赵解放让进屋里。老曲有胃病,老伴对酒控制得极严,这下可算开了荤,高兴得手舞足蹈。
老曲以最快的速度把菜摆在桌上,又搬了两把椅子放下。赵解放坐打开系酒的绳子,递给老曲一瓶:“曲大叔,咱爷俩今天一人一瓶,把它报销了!”
老曲也不客气,抓过酒瓶,打开盖子,也不用杯,对着瓶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哈哈,真过瘾!”抹了把嘴巴:“解放,你也喝呀!”赵解放拿过杯子,倒上一杯。
二人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一会瓶里的酒就见了底。老曲沾了酒异常兴奋,开始大谈年轻的时候怎么怎么英勇,破了多少案子,抓了多少贼,明显舌头有变大的倾向。赵解放喝过酒,说话也开始走板,大骂丁颂升,从祖宗一直骂到他孙子。
老曲一双醉眼,直勾勾地看着赵解放笑道:“解放……你……你说啥……呢?丁……丁颂升,恐怕……恐怕不会有孙子了……”吐字已经不清。
赵解放醉得更厉害:“没……没孙子……也骂……这孙子……孙子……他妈……他妈……”
老曲哈哈大笑:“你……你不行……你醉……醉了……”
赵解放晃悠着站起来:“谁……谁……醉了……你看我……”晃悠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没了声音。
老曲笑得更高兴:“还……还……没醉……你……才不行呢?”说着也晃当着站起来,帮赵解放脱了鞋,把赵解放的脚放到床了。直觉得难受:“这酒……这酒可真带劲儿。”摊在床上也起不来了。
不大的小屋里传来阵阵酣声。过了一会儿,只听赵解放小声叫道:“曲大叔?”“老曲?”老曲睡得正熟,一点反应也没有。赵解放坐了起来,悄悄地下了床穿上鞋,嘴里念叨着:“对不起了,曲大叔。”
原来这正是赵解放为了救丁颂升布下的一个局。他想如果冒然去救,徐天放肯定怀疑他,所以他弄了两瓶酒,自己那瓶对了水,喝下去虽然脸红却不能醉。老曲那瓶加了两片安眠药,为的就是救出丁颂升后,自己有不在场的证明。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赵解放穿着于伯年常穿的衣服,打扮成于伯年的模样,悄悄地靠近看狩所的大墙。赵解放经常来这里提审犯人,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赵解放翻上大墙,他知道,对面不远的地方有人站岗,但这个地方正是哨兵视线的死角,如果不特意看,是看不到他的。
赵解放掏出钳子,掐断铁丝网,跳了进去。在墙角黑暗处伏了一会儿,没什么特殊情况。便轻轻地贴着墙绕到卫兵的后面。门口有两个卫兵相他必须将两人同时击倒,否则就会被发现。
侦察连学得一身本领,派上了用场。赵解放先摸到一个卫兵身后,趁他没防备,一掌击在卫兵的脖颈上,卫兵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旁边的卫兵听到有动静,举着枪就向这边看。这时赵解放,低下身滚到另一个卫兵的脚下,这卫兵刚看到同伴倒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人影一闪,就觉得脚下发紧,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刚要喊叫,只觉得头被人击了一下,嗡地一声失去了知觉。
赵解放一路打晕十多个卫兵,并没有弄出声响,终于找到了关押丁颂升的牢房。牢房门口还有一个卫兵守着,比较难缠,赵解放在暗处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办法,只要他一现身非被发现不可。
赵解放灵机一动,返了回去,找到一个被打倒的卫兵,穿了那人的衣服,把帽子放低,然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那卫兵见有人来,问道:“是谁!”赵解放含糊地回答了一声:“我……”卫兵一看装束,是自己人:“小周啊,不在外面看着,怎么进来了……”话没说完,觉得不对,小周的声音怎么不像,可是已经晚了。
赵解放已经贴到了他跟前,一拳打在面门上,昏倒过去。赵解放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打开牢房门。
丁颂升正坐在牢房里哎声叹气,心中郁闷。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到底是谁要陷害他?他愣愣地看着天棚,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并没在意,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隐约看到一个卫兵模样的人闪了进来。
丁颂升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要提审……”那人摘了帽子:“天兵,是我呀!”
丁颂升吃了一惊,是赵解放:“解放,你怎么这副样子?”
赵解放道:“别说那么多了守卫都被我打晕了,快走!”
丁颂升看到赵解放,就像看到了亲人,忍住泪流满面:“解放,你相信我是特务吗?”
赵解放看到眼前的丁颂升,才两天就削瘦了许多,完全没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觉要哭:“天兵,你受委屈了,怪我,来晚了……”
丁颂升苦笑着摇了摇头:“解放,你能来救我,我感激你一辈子,可是,我……”
赵解放急道:“天兵,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快跟我走!”
丁颂升闻言忙问:“你知道是谁?”
赵解放道:“快,一会守卫该醒了,出去再说!”说着把脱下的衣服包了,拉起丁颂升就走。
二人顺着赵解放进来的路线,跑出看狩所。丁颂升跟着赵解放,一直向西,足跑了一个小时才停下来。丁颂升一看,到了西郊的一处树林。
丁颂升着急:“解放,你快告诉我,是谁害我,我不千刀万剐了这孙子……”
赵解放靠着一棵树,喘匀了气说道:“天兵,你相信我吗?”
丁颂升没想到赵解放会这么问:“相信,当然,我们是兄弟,不相信你是相信谁?”
赵解放道:“那你就不要问了,赶快跑,离开南京躲起来。我一定查出幕后的黑手是谁!”
丁颂升急道:“解放,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哪能因为我的事让你去冒险而我却……”
赵解放打断了丁颂升的话:“天兵,你误会了,敌人力量比我们想象的强大。明天你肯定成了通缉犯,留在南京,不但帮不了什么忙,弄不好还要搭进性命。再说,处长一再嘱咐,这事不能跟你说,要你冷静。”
丁颂升不明白了:“处长?处长不是遇害了吗?”
赵解放道:“天兵,你相信我,你先躲起来。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拿我当兄弟就听我的。”说着,塞给丁颂升一沓钱和粮票。
丁颂升没有办法:“好吧,可是……”
赵解放急道:“快走,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丁颂升点了点头:“好吧,我找到落脚的地方想办法通知你!”说完,跺了跺脚,跑出树林了。
赵解放四周看了看,没有异常,在树林里挖了个坑,把衣服埋了,才返回宿舍。已经过了半夜,老曲睡得还死。赵解放把衣服整理好,脱了鞋,倒在床上,闭上了眼心中默念:“天兵,一路走好!”
天已经大亮,老曲看着床上的赵解放,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这点酒就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