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蚀金锁的地图与贴在羽狩的看守所上的地图相比,要压倒性的详细。上面甚至记载着每个居民的姓名,以及建筑物的持有者。要说的话,这就是不蚀金锁的饭碗。这也是吉克叮嘱我不要带出门外的东西。
“因为有这种东西,所以才不想去你们那边的看守所。”
“原来如此……”菲奥奈凝视着地图,“将这份地图让给我们……是不行的吧。”
“当然。”我简短地回答道。
“尽管如此,情报的数量还真是可观啊。有了这个东西的话,我们的工作也能进展得更有效率……”
“不蚀金锁在牢狱扎根,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工作。”
菲奥奈小声叹了口气,“那么,你准备用这个地图来做什么?”
“我要将有关黑羽的目击情报写在上面。将我们所打探到的情报和资料整合在一起,数量应该相当的庞大,这样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好,试试看吧。”
我们将大量的目击证言记录在地图上。省略可疑的情报,将目击证言按照时间的顺序联系起来。被害者是否为羽化病人。出现的时间是否有规律。
彼此无言地进行着工作。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我们才找出了一些头绪。
“大概就到这里了吗。”
“啊啊。”
菲奥奈的集中力非常让人吃惊。与工作时休息过好几次的我相比,菲奥奈基本上一直埋在资料里面。
“有什么注意到的地方吗?”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逃走的方向并不固定。”
“如果指向同一处的话,倒是可以得知他的藏身之处。”
“资料中记载的事件虽然很全,但也并不仅限于黑羽所引发的事件。”菲奥奈说道,“这一点或许会影响判断。”
确实,听说过黑羽的传闻之后,心理上就很容易将发生的事件与黑羽联系起来。实际上,或许只是偷窃或者抢劫之类的犯罪也说不定。
“关于黑羽容貌的情报也都很模糊啊。长着巨大的翅膀,相貌俊美,身高是正常人的两倍,真是乱七八糟啊。”菲奥奈点着文件中的记载,皱着眉头。
“因为是惊慌失措的人的证言啊。”我耸耸肩,“我这里有个遭遇过黑羽的家伙的证言。看起来,黑羽似乎能说人类的语言。”
“……会说话?”菲奥奈愣了愣。
“声音至少听起来不像是女性。”根据缇娅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虽然确实有非人的能力,但并不是没有智力的兽类。”
“……”菲奥奈沉默了一会,“这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目击情报,不能仅仅依靠这一份证言就加以断定。”
“原来如此……不过,确实如你所言啊。”我点了点头,“再稍微分析一下吧,但是在此之前有一点……”
“发现了什么吗?”
“我虽然观察了事件的报告数量和时间的顺序……”我摆弄着手中的资料,“记载在不蚀金锁的资料中的报告数量大致上是一定的。但是,在你们那边的资料中,某个时期会出现急剧减少的情况。”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菲奥奈若有所思,“……不,应该是确实如你所言。”
“你对于羽狩报告减少的时期没有头绪吗?”
“……稍微等下。”菲奥奈从书架中取出一本厚重的书,快速地翻页。
“那本书是?”
“我的私人日记。”虽然嘴上说着,但菲奥奈仍然没有停止翻书的动作,“……啊啊,是从我就任队长时候的事情。”
“原来如此……菲奥奈当上队长以后,改变了工作的做法吗?”
菲奥奈用手捂着嘴思考着,“有很多地方吧。说实话,我的前任是个非常散漫的人不知是哪里的贵族,从未去过牢狱一次。工作全丢给部下,看守所的氛围也相当松散。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个队员,对此完全无能为力。”菲奥奈愁眉苦脸地说道。
“然后菲奥奈就整顿了纲纪吗。”
“说得好听点就是那样。”
“原来如此。这么说虽然很抱歉,不过菲奥奈担任队长之前的资料不就很奇怪了吗?”
“……”菲奥奈后悔般地皱起眉头,“我无法否认。”
“虽然只是我的设想,不过应该也把譬如将自己的失败归咎到黑羽头上的可能性列入考虑范围中。”
“……”
“为了让上头看到自己在工作,也有可能会伪造出完全虚假的报告。事实上,说起从前的羽狩,贪杯嗜酒这点相当的有名啊。”
“……喂。”菲奥奈瞪了我一眼。
“我只是打个比方。但是,人类是种放着不管就会自行堕落的生物哦。”
“那是牢狱的情况吧。”
“那么,上层就完全和犯罪无缘吗?”
“唔……”
“还有,这是最坏的设想。也要考虑到,在羽狩之中,会不会有人刻意去扰乱有关黑羽的情报。”
“防疫局中不可能有黑羽的同党。”菲奥奈啪得一声合上了日记,“你是认真地要侮辱我们吗?”
“我说过,只是打个比方。”
“虽然多少也有些行事粗鲁的人,但我的部下全都忠于自己的职务。”菲奥奈继续怒视着我,“不许你侮辱防疫局。”
“所以说,只是打个……”
“前提是那份可能性确实存在。”菲奥奈抬高了声音。
我感受到了她目光与声音的迫力,“我没有侮辱你们。只是在打比方而已,冷静下来。”
“……”菲奥奈无言地坐回椅子上,从正面盯着我,静静地开口说道,“防疫局是拥有强制排除阻挠者权力的组织。在这种组织中,不可能会有无差别杀人者的协助者潜入。我们必须是秉持正义的一方。若非如此,是不会被民众所信赖的。”
“如你所言。关于希望秉持正义这点,我也打心底认同。”我大大地叹了口气,“但是,必须秉持正义这点,并不能成为证明里面没有不正之人的证据。在羽狩当中,也有着很多规章吧?为什么要有那些东西?那是因为,如果不制订规章,组织就无法理想地运转。”
“你是在怀疑我的部下吗。”
“这是很有必要的行为。”我直视着她,“从前,我曾经在羽化病人被杀的现场,听到过这样的对话。”
我将记忆中的对话向菲奥奈转述,那两个羽狩间的对话……
,“喂,快看尸体的脸。”
“……这家伙。”
“这不是被咱们当成目标的羽化病人吗。”
“果然是啊。”
“好不容易才查明他的住址……”
“那有说明什么?”菲奥奈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听不出来吗?”她的头脑应该没有愚笨到听不出来的地步,应该是想到了而不愿意说出来,“也就是说,羽狩的情报可能有外泄。”
“……这是偶然。”菲奥奈瞪了我一眼,“我相信我的部下。”
“那是菲奥奈的主张吧?和事实没有关系。”
“我的部下,是不可能会去泄露情报的。”菲奥奈继续冷盯着我。
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毫无根据可言。
“这就是盲目相信令思考停止的表现,去试着调查看看吧。”
“得知在被我调查的部下会怎么想?”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
“凯伊姆!”菲奥奈的音调变高了。她仿佛被自己的声音吓到般地,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知道凯伊姆对于我们内部所保持的怀疑了。作为一个比方来说的话,呐。菲奥奈抱着胳膊闭上眼睛,“确实,现在的防疫局距离理想化还相去甚远,在外人眼中看来,可能的确是个不值得信赖的组织。但是我身为队长,每天都在为了能够让我们朝着理想更进一步而努力着。现在的防疫局中没有叛徒。虽然可能无法被凯伊姆这样的合理主义者所理解,但不去信赖部下,组织便无法团结起来。”
“所以你就不准备调查吗?”我继续追问道,“不只是在害怕被我猜中吗?”
“我相信我的部下。”菲奥奈用断然的口气回答。
那个理想,不是菲奥奈私人的兴趣吗──
如果搜查迟了而让牺牲者增加,会负起相应的责任吗──
虽然想到很多反驳的话语,但一个个地去指责也很麻烦——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不怕被凯伊姆笑话,防疫局的工作对我来说就是命运。它有着让我奉献一切的价值,是我值得夸饰的存在。”
“我不会笑话你。”
归根结底,我们的对话就有分歧。我只是在单纯地谈论着资料的可信性,并不是想知道羽狩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如果无法被这家伙所接受。想要探明扰乱羽狩内部的证据就会很难。幸好,羽狩所持有的情报都记录在眼前的地图上面。
有这些东西,我自己也可以进行情报的分析。
“好了,咱们现在在讨论的并不是你身为队长的心得。”我冷眼看向菲奥奈,“不是吗?”
“……啊,啊啊……抱歉,头脑不自觉地发热了。”菲奥奈说着,但没有丝毫的冷静下来的意思。
“咱们两个都很累了。”我摆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吧。”
“啊啊,也是。”
将彼此的资料整理完后,我将地图收入怀中。走出门时,已是夕日欲颓。我们暂时走在通往牢狱的街道上。
傍晚的下层很美。家家户户的洁白墙壁上,染缀着不夹污渍的橙色。牢狱的夕景,在肮脏建筑物的映射之下,只能看到一片污黑。也有牢狱的民众将之评为血的颜色。
“那里是……”
远处的景色勾起了我的记忆。令我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我曾经在孩提时,见过那份景色。涌上的怀念,以及数十倍于此的苦涩在胸中翻腾。
大崩落。
那个,崩落的场所──
我曾经居住的房屋,应该就在这附近。家人、朋友、还有朋友的家人们,都和房子一起,不留任何痕迹地消逝了。残存下来的,唯有崩落带来的凄惨痕迹,以及留在心中的空洞而已。
“凯伊姆,那边很危险。”耳边传来菲奥奈的声音,我似乎在无意识地靠近了悬崖。
“因为好久没来了。”我的声音中不觉露出了苦涩,“可以稍微去看看吗?”
菲奥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知道了。”
接下去的路上,直到那里都一直延续着不曾变化的街道。石头铺成的道路,院墙,树木,房屋。
然后,景色突然中断。广阔的天空,以及脚边的云海。
就是这里。
从这里向前的所有,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你的家人就是在这里亡故的吧。”
“啊啊。”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脚下的云海。
“……”菲奥奈哀悼着死者。
“无论是病死的人还是被火灾烧死的人,之后多少都会留下些什么……
“活下来的人们看着那些有形的物体,心中就会得到慰藉,顶多会想要去复仇而已……
“但是,大崩落的牺牲者什么都没有留下……
“能够被放入坟墓的遗体也好,充满回忆的东西也罢……正因为什么都没有留下,所以在大崩落中反而没有死亡的实感。”
“那种类似丧失感的东西吗?”菲奥奈抬起了头。
“或许是那样吧……”我闭上了眼睛,“比起死亡来说,更像是消失的感觉……”
不……
我的家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虽然,只是个毫无价值的东西。
“……抱歉,就走到这里吧。”
“已经够了吗。”
“啊啊。”我转过身子,走离大崩落的残迹。本来,这片光景无论看多久都不会满足。但是,无论如何凝视,消逝的往昔亦无法追回。将对过去的感伤,全数丢在这里就好。
因为,那种感情在牢狱中一文都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