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拍拍轻响,有人出掌将止湛、止渊等五僧拍醒,又有人问道:“这是什么人作的手脚?他怎么会得知铜镜中的秘密?”止湛道:“是止清……”突然纵跃起起,骂道:“好,好!你为什么暗算同门?”
宋玄在佛像之后,无法看到他在骂谁。
只听得一人大声惊叫;“止湛师兄,你拉我干么!”止湛怒道:“你踢倒我等五人,盗去经书,这般大胆!禀告方丈,叛贼止清,私开菩提院铜镜,盗去藏经!”那人叫道:“什么?什么”我一直在方丈身边,怎会来盗什么藏经?”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森然道:“先关上铜镜,将经过情形说来。”
止渊走过去将铜镜放回原处。这一来,殿上群僧的情状,宋玄在镜中瞧得清清楚楚。只见一僧指手划脚,甚是激动,宋玄向他瞧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止清。宋玄一惊之下,自然而然的再转头去看身旁被自己擒住那僧,只见这人的相貌和殿上的止清僧全然一样,细看之下,或有小小差异,但一眼瞧去,殊无分别。宋玄寻思:“世上形貌如此相像之人,极是罕有。是了,那人才是真的止清,我手上的这个估计就是那个该死的小魔女了。”
只听得止湛将止清如何探问铜镜秘密、自己如何不该随口说了四字、止清如何假装出外方便、偷袭踢倒四僧、又如何和自己动手,将自己打倒等情,一一说了。止湛讲述之时,止渊等四僧不住附和,证实他的言语全无虚假。
玄慈方丈脸上神色一直不以为然,待止湛说完,缓缓问道:“你瞧清楚了?确是止清无疑”止湛和止渊等齐道:“禀告方丈,我们和止清无冤无仇,怎敢诬陷于他?”玄慈叹道:“此事定有别情。刚才止清一直在我身边,并未离开。达摩院首座也在一起。”
方丈此言一出,殿上群僧谁也不敢作声。达摩院首座玄难大师说道:“正是。我也瞧见止清陪着方丈师兄,他怎会到菩提院来盗经?”龙树院首座玄寂问道:“止湛,那止清和你动手过招,拳脚中有何特异之处?”他便是那个语音苍老嘶哑之人。
止湛大叫一声:“啊也!我怎么没想起来?那止清和弟子动手,使的不是本门武功。”玄寂道:“是哪一门一派的功夫,你能瞧得出来吗?”见止湛脸上一片茫然,无法回答,又问:“是长拳呢,还是短打?擒拿手?还是地堂、六合、通臂?”止湛道:“他……他的功夫阴毒得紧,弟子几次都是莫或其妙的首了他道儿。”
玄寂、玄难等几位行辈最高的老僧和方丈互视一眼,均想,今日寺中来了本领极高的对手,玩弄玄虚,叫人如堕五里雾中,为今之计,只有一面加紧搜查,一面镇定从事,见怪不怪,否则寺中惊扰起来,只怕祸患更加难以收拾。
玄慈双手合什,说道:“菩提院中所藏经书,乃本寺前辈高僧所著阐扬佛法、渡化世人的大乘经论,倘若佛门弟子得了去,念诵钻研,自然颇有神益。但如世俗之人得去,不加尊重,实是罪过不小。各位师弟师侄,自行回归本院安息,有职司者照常奉行。”
群僧遵嘱散去,只止湛、止渊等,还是对着止清唠叨不休。玄寂向他们瞪了一眼,止湛等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和止清并肩而出。
群僧退去,殿上只留下玄慈、玄难、玄寂三僧,坐在佛像前蒲团之上。玄慈突然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八字一出口,三僧忽地飞身而起,转到了佛像身后,从三个不同方位齐向宋玄出掌拍来。
宋玄没料到这三僧竟已在铜镜之中,发见了自己足迹,更想不到这三个老僧老态龙钟,说打便打,出掌如此迅捷威猛。一霎时间,已觉呼吸不畅,胸口气闭,报国寺三高僧合击,确是非同小可。百忙中分辨掌力来路,只觉上下左右及身后五个方位,已全被三僧的掌力封住,倘若硬闯,非使硬功不可,不是击伤对方,便是自己受伤。一时不及细想,双掌运力向身前推出,喀喇喇声音大响,身前佛像被他连座推倒。宋玄顺手提起止清,纵身而前,只觉背心上掌风凌厉,掌力未到,风势已及。
宋玄不愿与报国寺高僧对掌斗力,右手抓起身前那座装有铜镜的屏风,回臂转腕,将屏风如盾牌般挡在身后,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响,玄难一掌打在铜镜之上,只震得宋玄右臂隐隐酸麻,镜周屏风碎成数块。
宋玄借着玄难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丈余,忽听得身后有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大不寻常。宋玄立知有一位报国寺高僧要使“劈空神拳”这一类的武功,自己虽然不惧,却也不欲和他以功力相拚,当即又将铜镜挡到身后,真力也贯到了右臂之上。
便在此时,只觉得对方的掌风斜斜而来,方位殊为怪异。宋玄一愕,立即醒觉,那老僧的掌力不是击向他背心,却是对准了止清的后心。宋玄和止清素不相识,固执无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然而然起了照顾的念头,一推铜镜,已护住了止清,只听得拍的一声闷响,铜镜声音哑了,原来这镜子已被玄难先前的掌力打裂,这时再受到玄慈方丈的劈空掌,便声若破锣。
宋玄回镜挡架之时,已提着止清跃向屋顶,只觉他身子甚轻,和他魁梧的身材实在颇不相称,但那破锣似的声音一响,自己竟然在屋檐上立足不稳,膝间一软,又摔了下来。他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转身,便如渊停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
玄慈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到报国寺来伤人之余,又再损毁佛像。”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双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缓缓向宋玄推了过来。他掌力未到,宋玄已感胸口呼吸不畅,顷刻之间,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汹涌而至。
宋玄抛去铜镜,右掌还了一招‘纵横论’中的“天下无双。”两股掌力相交,嗤嗤有声,玄寂和宋玄均退了三步。宋玄一霎时只感全身乏力,脱手放下止清,但一提真气,立时便又精神充沛,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亚雪,飞身上屋而去。
玄难、玄寂二僧同时“咦”的一声,骇异无比。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叫作“一拍两散”,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就只这么一招,只因掌力太过雄浑,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般的真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不料宋玄接了这一招,非便不当场倒毙,居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便即回力,携人上屋而走。
玄难叹道:“此人武功,当真了得!”玄寂道:“须当及早除去,免成无穷大患。”玄难连连点头。玄慈方丈却遥望宋玄去路的天边,怔怔出神。
宋玄临去时回头一瞥,只见铜镜被玄慈方丈那一拳打得碎成数十块,散在地下,每块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他的后影。宋玄又是没来由的一怔:“为什么每次我看到自己背影,总是心下不安?到底其中有什么古怪?”其时急于远离报国寺,心头虽浮上这层疑云,在一阵急奔之下,便又忘怀了。
天龙山中的道路他并不熟悉,窜向山后,尽拣陡峭的窄路行走,奔出数里,耳听得并无报国寺僧众追来,心下稍定,抱着亚雪走到右首的一座小树林之中,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走到溪旁,掬些清水洒在亚雪脸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几下,突然之间,她脸上肌肉一块块的落将下来,宋玄吓了一跳:“怎么她肌肤烂成了这般模样?”疑目细看,只见她脸上的烂肉之下,露出光滑晶莹的肌肤。
止清被宋玄抱着疾走,一直昏昏沉沉,这时脸上给清水一湿,睁开眼来,见到宋玄,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说道:“小黄!”实在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眼睛。
宋玄见她脸上花纹斑斓,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湿透,在她脸上用力擦洗几下,灰粉簌簌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来。宋玄失声叫道:“果真是亚雪!”
宋装止清混入报国寺菩提院的,正是亚雪。她改装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麦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连止清日常见面的止湛、止渊等人也认不出来。
她迷迷糊糊之中,听得宋玄叫她“亚雪”,想要答应,但半点力气也无,连舌头也不听使唤,竟然“嗯”的一声也答应不出。
宋玄这时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乃是受了掌力之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先前玄慈方丈发劈空掌出来,自己以铜镜挡架,虽未击中亚雪,但其时自己左手之中提着她,这凌厉之极的掌力已传到了她身上,相明此节,不由得暗自歉仄:“倘若我不是多管闲事,任由她自来自去,她早已脱身溜走,决不能遭此大难。”他随和亚雪相见时日甚短但在心中已将其当做好友。心想:“她所以受此重伤,全系因我之故。义不容辞,非将她治好不可。须得到市镇上,请大夫医治。”说道:“亚雪,我抱你到镇上去治伤。”亚雪道:“我怀里有伤药。”说着右手动了动,却无力气伸入怀中。
宋玄伸手将她怀中物事都取了出来,除了有些碎银,此外有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放着几瓶伤药。宋玄心头一喜,知道这伤药极具灵效,说道:“救你性命要紧,得罪莫怪。”伸手便解开了她衣衫,将一盒寒玉冰蟾膏尽数涂在她胸脯上,亚雪羞不可抑,伤口又感剧痛,登时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