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知道已迷路,数次跃上大树观望,四下里尽是白雪复盖的森林,又哪里分得出东西南北?他生怕亚雪受寒,解开自己长袍将她裹在怀里。他虽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这时茫茫宇宙之间,似乎便剩下他孤另另一人,也不禁颇有惧意。倘若真的只是他一人,那也罢了,雪海虽大,终究困他不住,可是他怀中还抱着个昏昏沉沉、半生不死的小亚雪!
他已接连三天没有吃饭,想打只松鸡野兔,却也瞧不见半点影子,寻思:“这般乱闯,终究闯不出去,且在林中憩息一宵,等雪住了,瞧到日月星辰,便能辨别方向。”在林中找了个背风处,捡些枯柴,生起火来。火堆烧得大了,身上便颇有暖意。他只饿得腹中咕咕直响,见树根处生着些菌,颜色灰白,看来无毒,便在火堆旁烤了一行,聊以充饥。
吃了二十几只草菌后,精神略振,扶着亚雪靠在自己胸前烤火,正要闭眼入睡,猛听得“呜哔”一声大叫,却是虎啸之声。宋玄大喜:“有大虫送上门来,可有虑肉吃了。”侧耳听去共有两头老虎从雪地中奔驰而来,随即又听到吆喝之声,似是有人在追逐老虎。
他听到人声,更是喜欢,耳听得两头大虫向西急奔,当即把亚雪轻轻放在火堆旁,展开轻功,从斜路上迎了过去。这时雪下得正大,北风又劲,卷得漫天尽是白茫茫的一团。
只奔出十余丈,便见雪地中两头斑斓猛虎咆哮而来,后面一条大汉身披兽皮,挺着一柄长大铁叉,急步追逐。两头猛虎躯体巨大,奔跑了一阵,其中一头便回头咆哮,向那猎人扑去。那汉子虎叉挺出,对准猛,虎的咽喉剌去。这猛虎行动便捷,一掉头,便避开了虎叉,第二头猛虎又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身手极快,倒转铁叉,拍的一声,叉柄在猛虎腰间重重打了一下。那猛虎吃痛大吼一声,挟着尾巴,掉头便奔。另一头老虑也不再恋战,跟着走了。宋玄见这猎人身手矫健,膂力难强,但不似会什么武功,只是熟知野兽习性,猛虎尚未扑出,他铁叉又候在虎头必到之处,正所谓料敌机先,但要一举刺死两头猛虎,看来却也不易。
宋玄叫道:“老兄,我来帮我打虎。”斜剌里冲将过去,拦住的两头猛虎的去路。那猎人见宋玄斗然冲出,吃了一惊,大声呼喝叫嚷,说的不是太昊人语言。宋玄不他说些什么,当下也不理会,提起右手,对准头老虎额脑门便是一掌,砰的一声响,那头猛虎翻身摔了个斛斗,吼声如雷,又向宋玄扑来。
宋玄适才这一掌使了七成力,纵是武高强之士,受在身上也非脑浆迸裂不可,但猛虎头坚骨粗,这一记裂石开碑的掌力打在头上,居然只不过摔了个斛,又即扑上。宋玄赞道:“好家伙,存储有你的!”侧身开,右手自上而下斜掠,擦的一声,斩在猛虎腰间。这一斩他加了一成力,那猛虎向前冲出几步,脚步蹒跚,瑚即没命价纵跃奔逃。宋玄抢上两步,右手一挽,已抓住了虎尾,大喝一声,左手也抓到了虎尾之上,奋力,双手使劲回拉,那猛虎正自发力前冲,被他这么一拉,两股劲力一迸,虎身直飞向半空。
那猎人提着铁叉,正在和另一头猛厮斗,突见宋玄竟将猛虎摔向空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那猛虎在半空中张开大口,伸出利爪,从空扑落。宋玄一声断喝,双掌齐出,拍一声闷响,霹在猛虎的肚腹之上。虎腹是柔软之处,这一招“排云双掌”正是宋玄的得意功夫,那大虫登时五脏碎裂,在地下翻滚一会,倒在雪中死了。
那猎人心下好敬佩,人家空手毙虎,自己手有铁叉,倘若连这头老虎也杀下了,岂不叫小觑了?当下左剌一叉,右剌一叉,一叉又一叉往老虎身上招呼。那猛虎身中数叉,更激发了凶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纵身向那人扑去。
那猎人侧身避开,铁叉磺戮,噗的一声,剌剌入猛虎的头颈,双手往上一抬,那猛虎惨号一声中,翻倒在地。那人双臂使力,将猛虎牢牢的钉在雪地之中。但听得客喇喇一声一响,他上身的兽皮衣服背上裂开一条大缝,露出光秃秃的背脊,肌肉虬结,甚是雄伟。宋玄看了暗赞一声:“好汉子!”只见那头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凌空乱搔乱爬,过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那猎人提起铁叉,哈哈大笑,转过身,向宋玄双手大拇指一翘,说了几句话。宋玄虽不懂他的言语,但瞧这神情,知道他是称赞自己英雄了得,于是学着他样,也是双手大拇指一翘,说道:“英雄!英雄!”
那人大喜,指指自己鼻尖,说道:“管树太!”宋玄身料想这地他姓名,便也指指自己的鼻尖,道:“宋玄:”那人道:“宋玄?太昊?”宋玄点点头,道:“太昊!你?”抻手指着他询问。那人道:“管树太!天琴!”
宋玄素闻邀月国之东、罗曼之北有个部族,名叫天琴,族人取悍善战,原来这管树太便是天琴人。虽然言语不通,但茫茫雪海中遇到一个同半,总是欢喜,当下比划手势,告诉他还有一个同半,提起死虎,向亚雪躺卧之处走去。管树太拖了死虎,跟随其后。
猛虎新死,血未凝结,宋玄倒提虎身,割开虎喉,将虎血灌入亚雪口中。亚雪睁开来,却能吞咽虎血,喝了十余口才罢。宋玄甚喜,撕下两打虎脚,便在火堆上烤了起来。管树太见他空手撕烂虎身,如撕熟鸡,这等手劲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呆呆的瞧着他一双手,看了半晌,伸手出掌去轻轻抚摸他手腕手臂,满脸敬仰之争。
虎肉烤熟后,宋玄和管树太吃了个饱。管树太做手势问起意,宋玄打手势说是挖掘人参替亚雪医病,以致迷路。管树太哈哈大笑,一阵比划,说道要人参容易紧,随我去要多少有多少。宋玄大喜,站起身来,左手抱起的亚雪,右手便提起了一头死虎。管树太又是拇指一翘,赞他:“好大的气力!”
管树太对这一带地势甚熟,虽在大风雪中也不会迷路。两人走了两天,到第三天午间,宋玄见雪地中脚印甚多。管树太连打势,说道离族人已近。果然转过两山坳,只见东南方山坡上黑压压的扎了数百座兽皮营帐。管树太撮唇作哨,营帐中便有人迎了出来。
宋玄随管树太走近,只见每一度营帐前都生了火堆,火堆旁围满女人,在补兽皮、腌猎兽肉。管树太带着宋玄走向中间一座最大的营帐,挑帐而入。宋玄跟去。帐中十余人围坐,正自饮酒,一见管树太,大志声欢呼起来。管树太指着宋玄,连比带说,宋玄瞧着他的模样,料知他是在叙述自己空手毙虎的情形。众人纷纷围到宋玄身边,伸手翘起大拇指,不住口的称赞。
正热闹间,走了一个买卖人打扮的太昊人进来,向宋玄道:“这位爷台,会说汉话么?”宋玄喜道:“会说,会说。”
问起情由,原来此处是天琴族长的帐幕。居中那黑须老者便是族长和哩布。他共有十一个儿子,个个英雄了得。管树太是他次子。这太昊人名许卓诚,每年冬天到这里来收购人参、毛皮,真到开春方去。许卓诚会说天琴话,当下便做了宋玄的通译。天琴人与邀月人本来时相攻战,但最敬佩的是英雄好汉。那管树太精明干练,极得父亲喜爱,族人对他也都甚是爱戴,他即没口子的赞誉宋玄,人人便也不以宋玄是太昊人为嫌,待以上宾之礼。
管树太让出自己的帐幕给宋玄和亚雪居住。宋玄推谢了几句,管树太执意不肯。宋玄见对方意诚,也就住了进去。当晚天琴族人大摆筵席,欢迎宋玄,那两头猛虎之肉,自也作了席上之珍。宋玄半月来唇不沾酒,这时天琴族人一皮袋、一皮袋的烈酒取将出来,宋玄喝了一袋又是一袋,意志酣畅。天琴人所酿的酒入口辛辣,酒味极劣,但性子猛烈,常人喝不到小半袋便就醉了,宋玄连尽十余袋,却仍是面不改色。天琴人以酒理宏大为真好汉,他如何空手杀虎,众人并不亲见,但这般喝酒,便十个天琴大汉加起来也比不过,自是人人敬畏。许卓诚见对他敬重,便也十分奉承于他。宋玄闲居无事,日间和管树太同去打猎,天黑之后,便跟着许卓诚学说天琴话。学得四五成后,心想自己要去邀月国,却不会说邀月语,未免说不过去,于是又跟他学邀月话。许卓诚多在各地行走,不论邀月话、商周话、或天琴话都说得十分流利。宋玄学话的本事并不总明,但天琴话和邀月话都还较汉话容易,时日既久,终于也能辞右可达意,不必再需通译了。
匆匆数月,冬尽春来,亚雪每日以人参这粮,伤势颇有起色。天琴人在荒山野岭中挖得的人参,都是年深月久的上品,真比黄金也还贵重。宋玄出猎一次,定能打得不少野兽,挽了参来给亚雪当饭吃。纵是豪富之家。如有一小姐这般吃参,只怕要吃穷了。宋玄每日仍须以内力助她运气,其时每一两次已足,不必像先前那般掌不离身。亚雪有时勉强也说几句话,但四肢乏力,无法动弹,一切起居饮食,全由宋玄照料。他念及杨敬娥的深情,甘任其劳,反觉多服待亚雪一次,便多答了杨敬娥一分,心下反觉欣慰。
这一日管树太率领了十余名族人,要到北山岭去打大熊,邀宋玄同去,说道大熊毛皮既厚,油脂又多,熊掌肥美,熊胆更于治伤极具灵效。宋玄见亚雪精神甚好,自己尽可放心出猎,便欣然就道。一行人天没亮便出发了,直趋向北。
其时已是初夏,冰雪消融,地下泥泞,森林中满是烂枝烂叶,甚是难行,但这些天琴人脚力轻健,仍走极快。到得午间,一名老猎人叫了起来:“熊!熊”各人顺着他所指之处瞧去,只是远处烂泥地中一大大的脚印,隔不多远,又是一个,正是大熊的足迹。众人兴高采烈,跟着脚印追去。
大熊的脚掌踏在烂泥之中,深及数寸,便小孩也会跟踪,一行人大声吆喝,快步而前。只见脚印一路向西,后来离了泥泞的森林,来到草原之上,众人奔得更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