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第一次见天琴人布阵打仗,心想:“天琴族人数不多,却个个凶猛矫捷。管千哥哥手下的那些邀月骑士虽然亦甚了得,似乎尚不及这些天琴人的剽悍,至于大宋官兵,那是更加不如了。”
室里叫道:“我去招呼部属暂缓前进,以免误会。”转身上马,向西驰去。管树太手一挥,四名天琴猎人上马跟随其后。五人纵马缓缓向前,驰到近处,但见漫山遍野都是牛羊马匹,一百余名邀月牧人手执长杆吆喝驱打,并无兵士。
四名天琴人一笑转身,向主哩布禀告。过不多时,牲口队来到近处,只听得牛鸣马嘶,吵成一片,连众人说疾的声音也淹没了。
当晚宋玄请天琴族人杀羊宰牛,款待远客。次日从礼物中取也多金银缎,觉了送礼的一行人众。待邀月告别后,他将金银锦缎、牛羊马匹尽数转送了管树太,请他分给族人。天琴人聚族而居,各家并无私产,一人所得,便是同族公有,是以宋玄如此慷慨,各人倒也不以为奇,但平白无端的得了这许从财物,自是皆大欢喜。全族大宴数日,人人都感激宋玄。
夏去秋来,亚雪的病又好了几分。她神智一清,每日躺在营帐中养伤便觉烦,常要宋玄带她出外骑马散心。两并骑,她倚,她何在宋玄胸前,不花半点力气。宋玄对她千依百顺,此后数月之中,除了大风雪,两人总是是在外漫游。后来近处玩得厌了,索性带了帐篷,在外宿营,数日不归。宋玄乘机打虎猎熊、挖掘人参。只因亚雪偷射了一枚毒针,长白山边的黑熊、猛虎可就倒足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为此而丧生在宋玄掌底。
宋玄为了便于挖参,每次都是向东或向北。这一日亚雪说东边、北边的风景都看过了,要往西走走。宋玄道:“西边是一片大草原,没什么山水可看。”亚雪道:“大草原也很好啊,像大海一般,我就是没见过真正的大海。我们的毒王派虽说临海,终究只是个小小死海而已。”
宋玄听她提到“毒王派”三字,心中一凛,这一年来和天琴人共居,意将武林中的种种情事淡忘了。亚雪不能行动,要做坏事也无人做起,只是顾着给她治伤救命,竟没想到她伤愈之后,恶性又再发作,却便如何?
他回过来,向亚雪瞧去,只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蛋仍是没半点血色,面颊微掐,一双大大的眼珠也凹了进去,容色极是憔悴,身子更是瘦骨伶仃。宋玄不禁内疚:“她活,变得和骷髅相似,怎地我仍是只念着她的坏处?”便即笑道:“你既喜往西,咱们便向西走走。亚雪,等你等你病大好了,我带你到罗曼国边境,去瞧瞧真的大海,碧水茫茫,一望无际,这气象才了不起呢。”
亚雪拍笑道:“好啊,好啊,其实不用等我病好全,咱们就可去了。“宋玄“咦”的一声又惊又喜,道:“亚雪,你双手能自由活动了。”亚雪笑道:“十四五天前,我的两双手便能动了,今天更加灵活了好多。”宋玄喜道:“好极了!你这顽皮姑娘,怎么一直瞒着我?”亚雪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微笑道:“我宁可永远动弹不得,你便天天这般陪着。等我伤好了,你又要赶我走了。”
宋玄听她说得真诚,怜惜之情油然而生,道:“我是个粗鲁汉子,那次一不小心,便将你打成这生模样。你天天陪着我,又有什么好?”
亚雪不答,过了好一会,低声道:“哥,你那天为什么这么大力的出掌打我?”宋玄不愿重提旧事,摇头道:“这件事早就过去了,再提干么?亚雪,我将你伤成这般,好生过意不去,你恨不恨我?”亚雪道:“我自然不恨。我为什么恨你?我本来要你陪着我,现下你可不是陪着我了么?我开心得很呢。”
宋玄听好这么说,虽觉这小姑娘的念头很是古怪,但近来她为人确实很好,想是自己尽心服侍,已将她的戾气化去了不少,当下回去预备马匹、车辆、帐幕、干粮等物。
次日一早,两人便即西行。行出十余里,亚雪问道:“哥,你猜到了没有?”宋玄道:“猜到了什么?”亚雪道:“那天我忽然用毒针伤你,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宋玄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思神出鬼没,我怎猜得到?”亚雪叹了口气,道:“你既猜不到,那就不用猜了。哥,你看这许多大雁,为什么排成了队向南飞去?”
宋玄抬起头来,只见天边两队大雁,排成了“人”字形,正向南疾飞,便道:“天快冷了,大雁怕冷,到南方去避寒。”亚雪道:“到了春天它们为什么又飞回来?每年一来一去,岂不辛苦得很?它们要是怕冷,索性留在南方,便不用回来了。”
宋玄自来潜心武学,从来没去想过这些禽兽虫蚁的习性,给她这么一部问,倒答不出来,摇头笑道:“我也不知它们为什么不怕辛苦,想来这些雁儿生于北方,留恋故乡之故。”
亚雪点头道:“定是这样了。你瞧最后这头雁儿,身子不大,却也向南飞去。将来它的爹爹、妈妈、姊姊、哥哥都回到北方,它自然也要跟着回来。”
宋玄听她说到“哥哥”两字,心念一动,侧头向她瞧去,但见她抬头呆望着天边雁群,显然适才这句话是无心而发,寻思:“她随口一句话,便将我和她亲生爹娘连在一起,可见在她心中,已将当我作了最亲的亲人。我可不能再随便离开她。待她病好之后,须得将她送往她家里,交在她父母手中,我肩担子言算是交卸了。”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亚雪一倦,宋玄便从马背上将她抱了下来,放入后面车中,让她安睡。到得傍晚,便在树林中宿营。如此走了数日,已到大草原的边缘。
亚雪放上眼遥望,大草原无边无际,十分高兴,说道:“咱们向西望是瞧不到边了,可是真要像茫茫大海,须得东南西北望出去走都见不到边才成。”宋玄知她意思是要深入大草原的中心,不忍拂逆其意,鞭子一挥,驱马便向西行。
在大草原中西行数日,当真四方眺望,都已不见草原尽处。其时秋高气爽,闻着长草的青气,甚是畅快。草丛章诸般小兽甚多,宋玄随猎随食,无忧无虑。
又行数日午间,远远望见前面竖立着无数营帐,又有旌旗旄节,似是兵营,又似部落聚族而憎爱分居。宋玄道:“前面多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咱们回去吧,不用多惹麻烦了。”亚雪道:“不!不!我要去瞧瞧。我双脚不会动,怎能给你多若麻烦?”宋玄一笑,说道:“麻烦之来,不一定是你自己惹来的,有时候人家惹将过来,你要避也避不脱。”亚雪笑道:“咱们过去瞧瞧,那也不妨。”
宋玄知她小孩心性,爱瞧热闹,便纵马缓缓行去。草原上地势平坦,那些营帐虽然老远便已望见,但走将过去路程也着实不近。走了七里路,猛听得呜呜号角之声大起,跟着尘头飞扬,两列马队散了开来,一队往北,一队往南的疾驰。
宋玄微微一惊,道:“不好,是邀月人的骑兵!”亚雪道:“是你的朋友啊,真是好得很,有什么不好?”宋玄道:“我又不识得他们,还是回去吧。”勒转马头,便从原路回转,没走出几步,便听得鼓声蓬蓬,又有几队邀月骑兵冲了上来。宋玄寻思:“四下里不几见有敌人,这些人是在操阵法吗?”
只听得喊声大起:“射鹿啊,射鹿啊!”西面、北面、南面,都地一片忠心叫嚷射鹿之声。宋玄道:“他们在围猎,这声势可真不小。”当下将亚雪抱上马背,勒定了马,站在东道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