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叫道:“苦也,苦也!”那少年笑道:“和尚,这肥肉不好吃么?怎么叫苦起来?”虚空怒道:“你骗我到门口去看人,却在我碗底放了块肥肉。我……我……二十三年之中,从未沾过半点荤腥,我……我……这可毁在你手里啦!”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这肥肉的滋味,岂不是胜过青菜豆腐十倍?你从前不吃,想要逃出饭店,岂知推开门踏了进去,竟是一间卧房。虚空想要缩脚出来,只听得身后有人叫:“店家,店家,快拿酒肉来!”毒王派弟子已进客堂。虚空不敢退出,只得轻轻将门掩上了。忽听得一人的声音道:“给这胖和尚找个地方睡睡。”
正是王红健的声音。一名毒王派弟子道:“是!”脚步沉重,便走向卧房而来。虚空大惊,无计可施,一矮身,钻入了床底。他脑袋钻入床底,和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一个声音低声惊呼:“啊!”原来床底已先躲了一人。虚空更是大吃一惊,待要退出,那毒王弟子已抱了慧净走进卧房,放在床上,又退了出去。只听身旁那人在他耳畔低声道:“和尚,肥肉好吃么?你怕什么?”原来便是那少年相公。虚空心想:“你身手倒也敏捷,还比我先躲入床底。”
低声道:“外面来的是一批大恶人,相公千万不可作声。”那少年道:“你怎知他们是大恶人?”虚空道:“我认得他们。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可不是玩的。”
那少年正要叫他别作声,突然之间,躺在床上的慧净大声叫嚷起来:“床底下有人哪,床底下有人哪!”虚空和那少年大惊,同时从床底下窜了出来。只见王红健站在门口,微微冷笑,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狠毒。
那少年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跪了下去,颤声叫道:“师父!”
王红健笑道:“好极,好极!拿来。”
那少年道:“不在弟子身边!”
王红健道:“在哪里?”
那少年道:“在邀月国南京城。”王红健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你到此刻还想骗我?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少年道:“弟子不敢欺骗师父。”王红健目光扫向虚空,问那少年:“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了?”那少年道:“刚才在这店中相遇的。”王红健哼了一声,道:“撒谎,撒谎!”狠狠瞪了二人两眼,闪了出去。四名毒王派弟子抢进房来,围住二人。
虚空又惊又怒,道:“原来你也是毒王派的弟子!”那少年一顿足,恨恨的道:“都是你这臭和尚不好,还说我呢!”一名毒王弟子道:“大师姊,别来好么?”语气甚是轻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虚空奇道:“怎么?你……你……”
那少年呸了一声,道:“笨和尚,臭和尚,我当然是女子,难道你一直瞧不出来?”虚空心想:“原来这小相公不但是女子,而且是毒王派的弟子,不但是毒王派的弟子,而且还是他们的大师姊。阿哟不好!她害我喝鸡汤,吃肥肉,只怕其中下了毒。”
这个少年,自然便是亚雪乔装改扮的了。她在邀月国南京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她生性好动,日久生厌,宋玄公务忙碌,又不能日日陪她打猎玩耍。有一日心下烦闷,独自出外玩耍。本拟当晚便即回去,哪知遇上了一件好玩事,追踪一个人,竟然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将那人毒死,但离南京已远,索性便闯到中原来。她到处游荡,也是凑巧,这日竟和虚空及王红健同时遇上了。她引虚空破戒吃荤,只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只要别人狼狈烦恼,她便十分开心,倒也并无他意。亚雪只道师父只在毒王海畔享福,决不会来到中原,哪知道冤家路窄,竟会在这小饭店中遇上了。
她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呵斥虚空,只不过虚张声势,话声颤抖不已,要想强自镇定,也是不能了,心中急速筹思脱身之法:“为今之计,只有骗得师父到南京去,假玄哥之手将师父杀了,那是我唯一的生路。除了玄哥,谁也打不过我师父。好在神木王鼎留在南京,师父非寻回这宝贝不可。”
想到这里,心下稍定,但转念又想:“但若师父先将我打成残废,消了我的武功,再将我押回南京,这等苦头,只怕比立时死了还要难受得多。”霎时之间,脸上又是全无血色。
便在此时,一名毒王弟子走到门口,笑嘻嘻的道:“大师姊,师父有请。”亚雪听师父召唤,早如老鼠听到猫叫一般,吓得骨头也酥了,但明知逃不了,只得跟着那名毒王弟子,来到大堂。王红健独据一桌,桌上放了酒菜,众弟子远远垂手站立,毕恭毕敬,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亚雪走上前去,叫了声:“师父!”跪了下去。王红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亚雪道:“不敢欺瞒师父,确是在邀月国南京城。”王红健道:“在南京城何处?”亚雪道:“邀月国南院大王萧大王的王府之中。”王红健皱眉道:“怎么会落入这邀月番狗的手里了?”
亚雪道:“没落入他的手里。弟子到了北边之后,唯恐失落了师父这件宝贝,又怕失手损毁,因此偷偷到萧大王的后花园中,掘地埋藏。这地方隐僻之极,萧大王的花园占地六千余亩,除了弟子之外,谁也找不到这座王鼎,师父尽可放心。”王红健冷笑道:“只有你自己才找得到。
哼,小东西,你倒厉害,你想要我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你说杀了你之后,便找不到王鼎了?”亚雪全身发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倘若不肯饶恕弟子的顽皮胡闹,如果消去了我的功力,挑断我的筋脉,如果断了我一手一足,弟子宁可立时死了,决计不再吐露那王鼎……那王鼎……那王鼎的所在。”说到后来,心中害怕之极,已然语不成声。
王红健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居然胆敢和我讨价还价。我毒王派门下有你这样厉害脚色,而我事先没加防备,那也是毒王老仙走了眼啦!”一名弟子突然大声道:“毒王老仙洞察过去未来,明知神木王鼎该有如此一劫,因此假手亚雪,使这件宝贝历此一番艰险,乃是加工琢磨之意,好令宝鼎更增法力。”
另一名弟子说道:“普天下事物,有哪一件不在老仙的神算之中?老仙谦抑之辞,众弟子万万不可当真了!”又有一名弟子道:“毒王老仙今日略施小计,便杀了报国派高手玄难,诛灭聋哑老人师徒数十口,古往今来,哪有这般胜于大罗金仙的人物?小亚雪,不论你有多少狡狯伎俩,又怎能跳得出毒王老仙的手掌?顽抗求哀,两俱无益。”王红健微笑点头,捻须而听。虚空站在卧房之中,听得清清楚楚,寻思:“师伯祖和聪辩先生,果然是这丁施主害死的。唉,还说什么报仇雪恨,我自己这条小命也是不保了。”
毒王派群弟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亚雪快快顺服,从实招供,而恐吓的言辞之中,倒有一大半在宣扬毒王老仙的德威,每一句说给亚雪听的话中,总要加上两三句对王红健歌功颂德之言。王红健生平最大的癖好,便是听旁人的谄谀之言,别人越说得肉麻,他越听得开心,这般给群弟子捧了数十年,早已深信群弟子的歌功颂德句句是真。倘若哪一个没将他吹捧得足尺加三,他便觉得这个弟子不够忠心。众弟子深知他脾气,一有机会,无不竭力以赴,大张旗鼓的大拍大捧,均知倘若歌颂稍有不足,失了师父欢心事小,时时刻刻便有性命之忧。这些毒王派弟子倒也不是人人生来厚颜无耻,只是一来形格势禁,若不如此便不足图存,二来行之日久,习惯成自然,谄谀之辞顺口而出,谁也不以为耻了。
王红健捻须微笑,双目似闭非闭,听着众弟子的歌颂,飘飘然的极是陶醉。他的长须在和师兄徐焉磊斗法之时被烧去一大片,但稀稀落落,还是剩下了一些,后来他暗施剧毒,以“三笑逍遥散”毒死徐焉磊,这场斗法毕竟还是胜了,少了一些胡子,那也不足介意。心下又自盘算:“亚雪这小丫头今日已难逃老仙掌握,倒是后房那小和尚须得好好对付才是。我的‘三笑逍遥散’居然毒他不死,待会或使‘腐尸毒’,或使‘化功大法’,见机行事。本派掌门的‘逍遥神仙环’便将落入我手,大喜,大喜!”
足足过了一顿饭时光,众弟子才颂声渐稀,颇有人长篇大论的还在说下去,王红健左手一扬,颂声立止,众弟子齐声道:“师父功德齐天盖地,众弟子愚鲁,不足以表达万一。”王红健微笑点头,向亚雪道:“亚雪,你更有什么话说?”亚雪心念一动:“往昔师父对我偏爱,都是因为我拍他马屁之时,能别出心裁,说得与众不同,不似这一群蠢才,翻来覆去,一百年也尽说些陈腔滥调。”
便道:“师父,弟子所以偷偷拿了你的神木王鼎玩耍,是有道理的。”王红健双目一翻,问道:“有什么道理?”
亚雪道:“师父年轻之时,功力未有今日的登峰造极,尚须借助王鼎,以供练功之用。但近几年来,任何有目之人,都知师父已有通天彻地的神通,这王鼎不过能聚毒物,比之师父的造诣,那真是如萤光之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说师父还不愿随便丢弃这座王鼎,那也不过是念旧而已。众师弟大惊小怪,以为师父决计少不了这座王鼎,说什么这王鼎是本门重宝,失了便牵连重大,那真是愚蠢之极,可把师父的神通太也小觑了。”
王红健连连点头,道:“嗯,嗯,言之成理,言之成理。”亚雪又道:“弟子又想,我毒王派武功之强,天下任何门派皆所不及,只是师父大人大量,不愿与中原武林人物一般见识,不屑亲劳玉步,到中原来教训教训这些井底之蛙。可是中原武林之中,便有不少人妄自尊大,明知师父不会来向他们计较,便吹起大气来,大家互相标榜,这个居然说什么是当世高人,那个又说是什么武学名家。可是嘴头上尽管说得震天价响,却谁也不敢到我毒王派来向师父领教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