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婆婆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
也不待虚空答应,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是‘法天顺自然’……”
虚空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报国弟子,前辈的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
婆婆怒道:“你的报国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么报国弟子?”
虚空道:“小僧只好回到报国寺去,从头练起。”
婆婆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
虚空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那也是不对的。”
婆婆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
乌老大避在远处,婆婆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虚空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生血了么?”
婆婆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
虚空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
婆婆道:“你不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恼不烦恼?”
虚空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苦之一,婆婆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
婆婆道:“嘿嘿,你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
虚空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它们的性命罢!”
婆婆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怜我?”
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
乌老大远远答应。虚空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辜伤在婆婆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的鹿角,牵了前来。婆婆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
虚空忙道:“且慢!且慢!”
婆婆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
虚空心中一凛,说道:“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空一凭吩咐便是!”
婆婆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
婆婆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空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空依法修习,进展甚速。次日婆婆再练“八方六合唯我独尊功”
时,咬破鹿颈喝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
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空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也咒了个透,但知婆婆此时对虚空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丸”
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空稍出不逊之言了。如此过了数日,虚空见婆婆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
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但见婆婆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婆婆练罢功夫,向虚空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
虚空应道:“是!”
伸手去抱婆婆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小僧不敢冒犯。”
婆婆奇道:“怎么不敢冒犯?”
虚空道:“前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尤其不可。”
婆婆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小和尚胡说八道,婆婆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打什么紧?”
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空惊道:“不可,不可!”
拔脚便奔。婆婆展开轻功,自后追来。其时虚空的“北冥真气”
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婆婆却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空便越奔越远。婆婆叫道:“快些回来!”
虚空立定脚步,道:“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
婆婆怒道:“你这人迂腐之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矣哉,难矣哉!”
虚空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
喃喃说道:“‘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
走将回来。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婆婆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