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拱手答谢,说道:“不敢,不敢!在下何德何能,敢承各位道谢?相救各位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假手在下而已。”他意思是说,他的武功内力得自婆婆等三位师长,实则是婆婆等出手救了诸女。群豪见他随手一拍,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立解,既不须查问何处穴道被封,亦不必在相应穴道处推宫过血,这等手法不但从所未见,抑且从所未闻,眼见他貌不惊人,年纪轻轻,决无这等功力,听他说是旁人假手于他,都信是婆婆已到了碧瑶宫中。乌老大曾和虚空在雪峰上相处数日,此刻虽然虚空头发已长,满脸涂了泥污,但一开口说话,乌老大猛地省起,便认了出来,一纵身欺近他身旁,扣住了他右手脉门,喝道:“小和尚,童……婆婆已到了这里么?”
虚空道:“乌先生,你肚皮上的伤处已痊愈了吗?我……我现在已不能算是佛门弟子了,唉!说来惭愧……当真惭愧得紧。”说到此处,不禁满脸通红,只是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旁人也瞧不出来。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运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心想婆婆对这小和尚甚好,我一袭得手,将他扣为人质,婆婆便要伤我,免不了要投鼠忌器。哪知他连催内力,虚空恍若不知,所发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群豪一见乌老大所扣的部位,便知虚空已落入他的掌握,即使他功夫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唯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决不致如此轻易的为人所制。”
各人七张八嘴的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师长是谁?”“谁派你来的?婆婆呢?她到底是死是活?”虚空一一回答,神态甚是谦恭:“在下道号……道号虚空子。婆婆确已逝世,她老人家的遗体已运到了接天桥边。我师门渊源,唉,说来惭愧,当真……当真……在下铸下大错,不便奉告。各位若是不信,待会大伙儿便可一同瞻仰她老人家的遗容。在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替婆婆办理后事。各位大都是她老人家的旧部,我劝各位不必再念旧怨,大家在她老人家灵前一拜,种种仇恨,一笔勾消,岂不是好?”他一句句说来,一时羞愧,一时伤感,东一句,西一句,即不连贯,语气也毫不顺畅,最后又尽是一厢情愿之辞。
群豪觉这小子胡说八道,有点神智不清,惊惧之心渐去,狂傲之意便生,有人更破口叱骂起来:“小子是什么东西,胆敢要咱们在死贼婆的灵前磕头?”“他妈的,老贼婆到底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死在他师妹李仙手下?这条腿是不是她的?”虚空道:“各位就算真和婆婆有深仇大恨,她既已逝世,那也不必再怀恨了,口口声声‘老贼婆’未免太难听了一点。乌先生说得不错,婆婆确是死于她师妹李仙手下,这条腿嘛,也确是她老人家的遗体。唉,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婆婆她老人家虽然武功深湛,到头来终于功散气绝,难免化作黄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音菩萨,南无大势至菩萨,接引婆婆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莲池净土!”
群豪听他唠唠叨叨的说来,婆婆已死倒是确然不假,登时都大感宽慰。有人问道:“婆婆临死之时,你是否在她身畔?”虚空道:“是啊。最近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服侍她老人家。”群豪对望一眼,心中同时飞快的转过了一个念头:“破解求死咒的宝诀,说不定便在这小子的身上。”
青影一晃,一人欺近身来,扣住了虚空左手脉门,跟着乌老大觉得后颈一凉,一件利器已架在他项颈之中,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乌老大,放开了他。”
乌老大一见扣住虚空左腕那人,便料到此人的死党必定同时出击,待要出掌护身,却已慢了一步。只听得背后那人道:“再不放开,这一剑便斩下来了。”乌老大松指放开虚空手腕,向前跃出数步,转过身来,说道:“珠崖双怪,姓乌的不会忘了今日之事。”那用剑逼他的是个瘦长汉子,狞笑道:“乌老大,不论出什么题目,珠崖双怪都接着便是。”大怪扣着虚空的脉门,二怪便来搜他的衣袋。虚空心想:“你们要搜便搜,反正我身边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事。”
二怪将他怀中的东西一件件摸将出来,第一件便摸到无崖子给他的那幅图画,当即展开卷轴。大厅上数百对目光,齐向画中瞧去。那画曾被婆婆踩过几脚,后来又在冰窖中被浸得湿透,但图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丹青妙笔,实是出神入化。众人一见之下,不约而同都向刘慧如瞧去。有人说:“咦!”有人说“哦!”有人说:“呸!”有人说:“哼!”咦者大出意外,哦者恍然有悟,呸者甚为愤怒,哼者意存轻蔑。群豪本来盼望卷轴中绘的是一张地图又或是山水风景,便可循此而去找寻破解求死咒的灵药或是秘诀,哪知竟是刘慧如的一幅图像,咦、哦、呸、哼一番之后,均感失望。
只有岳建勇、杜国瑞、刘慧如同时“啊”的一声,至于这一声“啊”的含意,三人却又各自不同。刘慧如见到虚空身边藏着自己的肖像,惊奇之余,晕红双颊,寻思:“难道……难道这人自从那日在珍珑棋局旁见了我一面之后,便也像岳公子一般,将我……将我这人放在心里?否则何以图我容貌,暗藏于身?”岳建勇却想:“刘姑娘天仙化身,姿容绝世,这个小师父为她颠倒倾慕,那也不足为异。唉,可惜我的画笔及不上这位小师父的万一,否则我也来画一幅刘姑娘的肖像,日后和她分手,朝夕和画像相对,倒也可稍慰相思之苦。”
杜国瑞却想:“这小和尚也是个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之人。”二怪将图像往地下一丢,又去搜查虚空衣袋,此后拿出来的是虚空在报国寺剃度的一张度牒,几两碎银子,几块干粮,一双布袜,看来看去,无一和求死咒有关。珠崖二怪搜查虚空之时,群豪无不虎视眈眈的在旁监视,只要见到有什么特异之物,立时涌上抢夺,不料什么东西也没搜到。珠崖大怪骂道:“臭贼,老贼婆临死之时,跟你说什么来?”
虚空道:“你问婆婆临死时说什么话?嗯,她老人家说:‘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三声,就此断气了。”群豪莫名其妙,心思缜密的便沉思这句“不是她”和大笑三声有什么含义,性情急躁的却都喝骂了起来。珠崖大怪喝道:“他妈的,什么不是她,哈哈哈?老贼婆还说了什么?”虚空道:“前辈先生,你提到婆婆她老人家之时,最好稍存敬意,可别胡言斥骂。”
珠崖大怪大怒,提起左掌,便向他头顶击落,骂道:“臭贼,我偏要骂老贼婆,却又如何?”突然间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虚空头顶,剑刃竖立。珠崖大怪这一掌倘若继续拍落,还没碰到虚空头皮,自己手掌先得在剑锋上切断了。
他一惊之下,急忙收掌,只是收得急了,身子向后一仰,退出三步,一拉之下没将虚空拉动,顺手放脱了他手腕,但觉左掌心隐隐疼痛,提掌一看,见一道极细的剑痕横过掌心,渗出血来,不由得又惊又恐,心想这一下只消收掌慢了半分,这手掌岂非废了?怒目向出剑之人瞪去,见那人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认得他是“剑神”卓不凡。从适才这一剑出招之快、拿捏之准看来,剑上的造诣实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又记起那日剑鱼岛区岛主离众而去,顷刻间便给这“剑神”斩了首级,他性子虽躁,却也不敢轻易和这等厉害的高手为敌,说道:“阁下出手伤我,是何用意?”
卓不凡微微一笑,说道:“大伙儿要从此人口中,查究破解求死咒的法门,老兄却突然性起,要将这人杀死。众兄弟身上的求死咒催起命来,老兄如何交代?”珠崖大怪语塞,只道:“这个……这个……”卓不凡还剑入鞘,微微侧身,手肘在二怪肩头轻轻一撞,二怪站立不定,腾腾腾腾,向后退出四步,胸腹间气血翻涌,险些摔倒,好容易才站定脚步,却不敢出声喝骂。卓不凡向虚空道:“小兄弟,婆婆临死之时,除了说‘不是她’以及大笑三声之外,还说了什么?”
虚空突然满脸通红,神色忸怩,慢慢的低下头去,原来他想起婆婆那时说道:“你将那幅画拿来,让我亲手撕个稀烂,我再无挂心之事,便可指点你去寻那梦中姑娘的途径。”岂知婆婆一见图画,发现画中人并非李仙,又是好笑,又是伤感,竟此一瞑不视。他想:“婆婆突然逝世,那位梦中姑娘的踪迹,天下再无一人知晓,只怕今生今世,我是再也不能和她相见了。”言念及此,不禁黯然魂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