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忆念道:“这些南朝武人阴险奸诈,有什么好东西了?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
报国群僧齐声诵经:“阿弥陀佛!”声音十分悲愤,虽然一时未有人上前向宋忆念挑战,但群僧在这念佛声中所含的沉痛之情,显然已包含了极大决心,决不能与他善罢干休。各人均想:“过去的确是错怪了宋玄。但他祖孙同体,是爷爷作的恶,怪在孙子头上,也没什么不该。”
宋忆念又道:“当年的大仇人之中,有丐帮帮主,也报国派高手,嘿嘿,他们只想永远遮瞒这桩血腥罪过,将我子孙变作了太昊人。嘿嘿,孙儿,那日晚间我打了玄苦见我祖孙容貌相似,只道是你出手。孙儿,咱邀月人受他们冤枉欺侮,还少得了么?”
宋玄这时方始恍然,为什么报国寺众人见到自己之时,竟然如此痛恨。却哪里想得真正行凶的,竟是个和自己容貌相似、血肉相连之人?说道:“这些人既是爷爷所杀,便和孙儿所杀没有分别,孙儿一直担负着这名声,却也不枉了。那个带领中原武人杀害曾祖的首恶,爷爷可探明白了没有?”
宋忆念道:“嘿嘿,岂有不探查明白之理?此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若将他一掌打死,岂不是便宜他了。叶二娘,且慢!”
他见叶二娘扶着虚空,正一步步走远,当即喝住,说道:“跟你生下这孩子是谁,你若不说,我可要说出来了。我在报国寺中隐伏三十年,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去?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他叫宋婆婆来给你接生,种种事,要我一五一十的当众说出来么?”
叶二娘转身过来,向宋忆念奔近几步,跪倒在地,说道:“宋老英雄,请你大仁大义,高抬贵手,放过了他。我孩儿和你孙儿有八拜之交,结为金兰兄弟,他……他……他在武林中这么大的名声,这般的身份地……年纪又这么大了,你要打要杀,只对付我,可别……可别去难为他。”
群雄先听宋忆念说道虚空之父乃是个“有道高僧”,此刻又听叶二娘说他武林中声誉甚隆,地位甚高,几件事一凑合,难道此人竟是报国寺中一位辈份甚高的僧人?各人眼光不免便向报国寺一干白飘飘的老僧射子过去。
忽听得玄慈方丈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虚空,你过来!”虚空走到方丈身前屈膝跪下,玄慈向他端相良久,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脸上充温柔慈爱,说道:“你在寺中两年,我竟始终不知你便是我的儿子!”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各人面上神色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形形色色,实是难以形容。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武林中人无不钦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毛病为?过了好半天,纷扰中才渐渐停歇。
玄慈缓缓说话,声音及是安祥镇静,一如平时:“宋老施主,你和令尊分离三十余年,不得相见,但他却早知你武功精进,声名鹊起,成为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心下自必安慰。我和我儿日日相见,却只道他为强梁掳去,生死不知,反而日夜为此悬心。”
叶二娘哭道:“你……你不用说出来,那……那便如何是好?可怎么办?”玄慈温言道:“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反悔固然无用,隐瞒也是无用。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叶二娘道:“我不苦!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缓缓摇头,向宋忆念道:“宋老施主,天佑城外一役,老衲铸成大错。众家兄弟为老衲包涵此事,又一一送命。老衲今日再死,实在已经晚上。”忽然提高声音,说道:“李孟良李老施主,当日你假传音讯,说道邀月武士要大举来报国寺夺取武学典籍,以致酿成种种大错,你可也曾丝豪内咎于内吗?”
众人突然听到他说出“李孟良”三字,又都是一惊。群雄大都知道杜公子的师傅宜山掌门李孟良,听说此人已然逝世,怎么玄慈会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来?难道假报音讯的便是李孟良?各人顺着他的眼光瞧去,但见他双目所注,却是坐在大树底下的灰衣僧人。
那灰衣僧人一声长笑,站起身来,说道:“方丈大师,你眼光好生厉害,居然将我认了出来。”伸手扯下面幕,露出一张神清目秀、白眉长垂的脸来。
杜国瑞惊喜交集,叫道:“师傅,你……你没有……没有死?”随即心头涌起无数疑窦:那日师傅逝世,自己不止一次试过他心停气绝,亲手入殓安葬,怎么又能复活?那自然他是以神功闭气假死。但为什么要装假死?为什么连亲生儿子也要瞒过?
玄慈道:“李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宋忆念和宋玄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祖孙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李孟良。宋玄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天佑城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报国寺方丈,关心太昊江山,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是李孟良而不是玄慈。”
杜国瑞听了玄慈这番话,立即明白:“师傅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太昊邀月武人的大斗,我宜山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师傅质问。我师傅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师傅既死,但宜山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宜山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是我年岁尚幼,倘若复知师傅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性连我也瞒过了。”想到师傅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宜山,不惜舍弃一切,更觉自己肩负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