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喝道:“你就想走?天下有这等便宜事?你师傅身上有病,大丈夫不屑乘人之危,且放了他过去。你可没病没痛!”杜国瑞气往上冲,喝道:“那我便接宋兄的高招。”宋玄更不打话,呼的一掌,一招纵横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向杜国瑞猛击过去。他见藏经阁中地势险隘,高手群集,不便久斗,是以使上了十成力,要在数掌之间便取了敌人性命。杜国瑞见他掌势凶恶,当即运起平生之力,要以“斗转星移”之术化解。
那老僧双手合什,说道:“陈弥陀佛,佛门善地,两位施主不可妄动无明。”
他双掌只这么一合,便似有一股力道化成一堵无形高墙,挡在宋玄和杜国瑞之间。宋玄排山倒海的掌力撞在这堵墙上,登时无影无踪,消于无形。
宋玄心中一凛,他生平从未遇敌手,但眼前这老僧功力显比自己强过太多,他既出手阻止,今日之仇是决不能报了。他想到爷爷的内伤,又躬身道:“在下蛮荒匹夫,草野之辈,不知礼仪,冒犯了神僧,恕罪则个。”
那老僧微笑道:“好说,好说。老僧对宋施主好生相敬,唯大英雄能本色,宋施主当之无愧。”
宋玄道:“家父犯下的杀人罪孽,都系由在下身上引起,恳求神僧治了祖父之伤,诸般罪责,都由在下领受,万死不辞。”
那老僧微微一笑,说道:“老衲已经说过,要化解宋老放防的内伤,须从佛法中寻求。佛由心生,佛即是觉。旁人只能指点,却不能代劳。我问宋老施主一句话:倘若你有治伤的能耐,那李老施主的内伤,你肯不肯替他医治?”
宋忆念一征,道:“我……我替李老……老匹夫治伤?”杜国瑞喝道:“你嘴里放干净些。”宋忆念咬牙切齿地道:“李老匹夫害死我父,毁了我一生,我恨不得千刀万剐,将他斩成肉酱。”那老僧道:“你如不见李老施主死于非命,难消心头大恨?”宋忆念道:“正是。老夫三十年来,心头日思夜想,便只这一桩血海深恨。”
那老僧点头道:“那也容易。”缓步向前,伸出一掌,拍向李孟良头顶。
李孟良初时见那老僧走近,也不在意,待见他伸掌拍向自己天灵盖,左手忙上抬相格,又恐对方武功太过厉害,一抬手后,身子跟着向后飘出。他宜山剑派家传武学,本已非同小可,再钻研报国寺七十二绝技后,更是如虎添翼,这一抬头,一飘身,看似平平无奇,却是一掌挡尽天下诸般攻招,一退闪去世间任何追击。守势之严密飘逸,直可说至矣尽矣,蔑以加矣。阁中诸人个个都是武学高手,一见他使出这两招来,都暗喝一声采,即令宋忆念父子,都不禁钦佩。
岂知那老僧一掌轻轻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李孟良脑门正中的“百会穴”上,李孟良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百会穴”是人身最要紧的所在,即是给全然不会武功之人碰上了,也有受伤之虞,那老僧一击而中,李孟良全身一震,登时气绝,向后便倒。
杜国瑞大惊,抢上扶住,叫道:“师傅,师傅!”但见师傅嘴眼俱闭,鼻孔中已无出气,忙伸手到他心口一摸,心跳亦已停止。杜国瑞悲怒交集,万想不到这个满口慈悲佛法的老僧居然会下此毒手,叫道:“你……你……你这老贼秃!”将师傅的尸身往柱上一靠,飞身纵起,双掌齐出,向那老僧猛击过去。
那老僧不闻不见,全不理睬。杜国瑞双掌推到那老僧身前两尺之处,突然间又如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掌力虽猛,却是无可施力,被那气墙反弹出来,撞在一座书架之上。本来他来势既猛,反弹之力也必十分凌厉,但他掌力似被那无形气墙尽数化去,然后将他轻轻推开,是以他背脊撞上书架,书架固不倒塌,连架旧堆满的经书也没落下一册。
杜国瑞甚是机警,虽然伤痛师傅之亡,但知那老僧武功高出自己十倍,纵然狂打狠斗,终究奈何他不得,当下倚在书架之上,假作喘息不止,心下暗自盘算,如何出其不意的再施偷袭。
那老僧转向宋忆念,淡淡的道:“宋老施主要亲眼见到李老施主死于非命,以平积年仇恨。现下李老施主是死了,宋老施主这口气可平了吧?”
宋忆念见那老僧一掌击死李孟良,本来也是讶异无比,听他这么相问,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三十年来,他处心积虑,便是要报这杀父之仇、灭族之恨。这一年中真相显现,他将当年参与天佑城之役的中原豪杰一个个打死,连玄苦大师也死在他手中。其后得悉“带头大哥”便是报国方丈玄慈,更奋不顾身下英雄之前揭破他与叶二娘的奸情,令他身败名裂,这才逼他自杀,这仇可算报得到家之至。待见玄慈死得光明大落,不失英雄气概,宋忆念内心深处,隐隐已觉此事做得未免过了份,而叶二娘之死,更令他良心渐感不安。只是其时得悉假传音讯,酿成惨变的奸徒,便是那同在寺中隐伏,与自己三次交手不分高下的灰衣僧李孟良,宋忆念满腔怒气,便都倾注在此人身上,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抽其筋而炊其骨。哪知道平白无端的出来一个无名老僧,行若无事的一掌将便自己的大仇和打死了。他霎时之间,犹如身在云端,飘飘荡荡,在这世间更无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