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句虽然颠三倒四,众人却也都听得明白。适才岳建勇为了刘慧如而焦急逾恒之状,木广寒一一瞧在眼里,未见刘慧如上来,已不禁黯然自伤,迨见到她神清骨秀,端丽无双的容貌,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只见她双目慢慢睁开,“嘤”的一声,低声道:“这是在黄泉地府麽?我……我已经死了麽?”
渤海恶神怒道:“你这个妞儿当真胡说八道!倘若这是黄泉地府,难道咱们个个都是死鬼?你现下还不是我师父的老婆,我得罪你几句,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不过时日无多,依我看来,你迟早要做我师娘,良机莫失,还是及早多叫你几声小妞比较上算。喂,我说小妞儿啊,好端端地干甚麽寻死觅活?你死了是你自己甘愿,却险些儿陪上我把弟范玉鹏的一条性命。范玉鹏死了也就罢了,咱们段老大死了,那就可惜得紧。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紧,我岳老二陪你死了,可真是大大的犯不著啦!”
岳建勇柔声安慰:“刘姑娘,这可受惊了,且靠著树歇一会。”刘慧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捧著脸,低声道:“你们别来管我,我……我……我不想活啦。”岳建勇吃了一惊:“她真的是要寻死,那为甚麽?难道……难道……”斜眼向范玉鹏瞧去,见到他暴戾凶狠的神色,心中暗叫:“啊哟!莫非刘姑娘受了此人之辱,以至要自寻短见?”
钟百花走上一步,说道:“岳老三,你好!”渤海恶神一见大喜,大声道:“小师娘,你也好!我现下是岳老二,不是岳老三了!”钟百花道:“你别叫我小甚麽的,怪难听的。岳老二,我问你,这位姑娘到底为什麽要寻死?又是这个竹篙儿惹的祸麽?我呵他的痒!”说著双手凑在嘴边,向十根手指吹了几口气。范玉鹏脸色大变,退开两步。
渤海恶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这一次云老四变了性,忽然做起好事来。咱三人少了叶二娘这个伴儿,都是闷闷不乐,出来散散心,走到这里,刚好见到这小妞儿跳崖自尽,她跳出去的力道太大,云老四又没抓得及时,唉,他本来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突然改做好事,不免有点不自量力……”
范玉鹏怒道:“你奶奶的,我几时大发善心,改做好事了?姓云的最喜欢美貌姑娘,见到这刘姑娘跳崖寻死,我自然舍不得,我是要抓她回去,做几天老婆。”
渤海恶神暴跳如雷,戟指骂道:“你奶奶的,岳老二当你变性,伸手救人,念著大家是天下著名恶汉的情谊,才伸手抓你头发,早知如此,让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
钟百花笑道:“岳老二,你本来外号叫作凶神恶煞,原是专做坏事,不做好事的,几时转了性啦?是跟你师父学的吗?”
渤海恶神搔了搔头皮,道:“不是,不是!决不转性,决不转性!只不过四大恶人少了一个,不免有点不带劲。我一抓到云老四的头发,给他一拖,不由得也向谷下掉去,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一杖伸将过来,给我抓住了。可是我们三人四百来斤的份量,这一拖一拉,一扯一带,将段老大业给牵了下来。他一杖甩出,钩住了松树,正想慢慢设法上来,不料来了个吐播国的矮胖子,拿起斧头,变砍松树。”
钟百花道:“这矮胖子是吐播国人麽?他又为什麽要害你们性命?”
渤海恶神向地下吐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四大恶人是罗曼国一品堂中数一数二,不,不,数三数四的高手,你们大家自然都是久仰的了。这次皇上替公主招驸马,吩咐一品堂的高手四下巡视,不准闲杂人等前来捣乱。哪知吐播国的王子蛮不讲理,居然派人把守罗曼国的四处要道,不准旁人去招驸马,只准他小子一个儿去招。我们自然不许,大伙儿就打了一架,打死十来个吐播武士。所以嘛,如此这般,我们三大恶人和吐播国的武士们,就不是好朋友啦。”
他这麽一说,众人才算有了点头绪,但刘慧如为什麽要自寻短见,却还是不明白。
渤海恶神又道:“刘姑娘,我师父来啦,你们还是做夫妻罢,你不用寻死啦!”
刘慧如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的道:“你再胡说八道的欺侮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岳建勇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向渤海恶神道:“岳老三,你不可……”渤海恶神道:“岳老二!”岳建勇道:“好,就是岳老二。你别再胡说八道。不过你救人有功,为师感激不尽。下次我真的教你几手功夫。”
渤海恶神睁著怪眼,斜视刘慧如,说道:“你不肯做我师娘,肯做的人还怕少了?这位大师娘,这位小师娘,都是我的师娘。”说著指著木广寒,又指著钟百花。
木广寒脸一红,啐了一口,道:“咦,那个丑八怪呢?”众人适才都全神贯注的瞧著徐鲁达救人,这时才发现马良和亚雪已然不知去向。岳建勇道:“大哥,他们走了麽?”
宋玄道:“他们走了。你既答允了他,我就不便再加阻拦。”言下不禁茫然,不知亚雪随马良去後,将来究竟如何。
渤海恶神叫道:“老大,老四,咱们回去了吗?”眼见岳延庆和范玉鹏向西而去,转头向岳建勇道:“我要去了!”放开脚步,跟著岳延庆和范玉鹏径回灵州。
钟百花道:“刘姑娘,咱们坐车去。”扶著刘慧如,走进亚雪原先坐的驴车之中。
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傍晚时分,到了灵州城内。
其时罗曼国势方张,拥有二十二州。黄河之南有灵州,洪州,银州,夏州诸州,河西有兴州,凉州,甘州,肃州诸州,即今甘肃,宁夏,绥远一带。其地有黄河灌溉之利,五谷丰饶,所谓“黄河百害,唯利一套”,罗曼国所占的正是河套之地。兵强马壮,控甲五十万。罗曼士卒骁勇善战,太昊史有云:“用兵多立虚,设伏兵包敌。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斩不人,用钩索铰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乱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罗曼皇帝虽是姓李,其实是胡人拓跋氏,唐太宗时赐姓李。罗曼人转战四方,疆界变迁,国都时徙。灵州是罗曼大城,但与中原名都相比,自然远远不及。
这一晚宋玄等无法找到宿店。灵州本不繁华,此时中秋将届,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几家大客店早住满了。宋玄等又再出城,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男人挤在东厢,女子作在西厢。
岳建勇自见到刘慧如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这晚上翻来覆去,却如何睡得著?心中只想:“刘姑娘为什麽要自寻短见?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於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却又何从劝解?”
眼见月光从窗格中洒将进来,一片清光,铺在地下。他难以入睡,悄悄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只见墙角边两株疏桐,月亮将圆未圆,渐渐升到梧桐顶上。这时盛暑初过,但甘凉一带,夜半已颇有寒意,岳建勇在梧桐树下绕了几匝,隐隐觉得胸前伤口处有些作痛,知是日间奔得急了,触动了伤处,不由得又想:“她为什麽要自寻短见?”
信步出庙,月光下只见远处池塘边人影一闪,依稀是个白衣女子,更似便是刘慧如的模样。岳建勇吃了一惊,暗叫:“不好,她又要去寻死了。”当即展开轻功,抢了过去。霎时间便到了那白衣人背後。池塘中碧水如镜,反照那白衣人的面容,果然便是刘慧如
岳建勇不敢冒昧上前,心想:“她在天独山上对我嗔恼,此次重会,仍然丝毫不假辞色,想必余怒未息。她所以要自寻短见,说不定为了生我的气。唉,岳建勇啊岳建勇,你唐突佳人,害得她凄然欲绝,当真是百死不足以赎其辜了。”他躲在一株大树之後,自怨自叹,越思越觉自己罪过深重。世上如果必须有人自尽,自然是他岳建勇,而决计不是眼前这位刘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