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眼波如流,掠发浅笑,亚雪认得她是皇帝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亚雪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管国千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吧。”
管国千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宋玄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宋玄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亚雪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玄哥……玄哥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国千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什么?”亚雪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玄哥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管国千走到帐外,见是派给宋玄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口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
管国千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管国千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宋玄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发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邀月人于男女之事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管国千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管国千怒道:“宋玄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邀月的军国秘密,到了南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管国千道:“是啊!”吩咐卫士:“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管国千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基成,朕重重有赏。”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什么?”
御营外调动兵马,亚雪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邀月人大呼小叫的奔驰来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管国千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宋玄。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玄哥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间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右足尖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亚雪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什么神?在想你玄哥,是不是?”亚雪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亚雪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玄哥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发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去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氏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亚雪奇道:“那老和尚有什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发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亚雪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亚雪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玄哥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亚雪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毒王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亚雪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掀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亚雪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管国千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亚雪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玄哥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亚雪走进大厅,只见宋玄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
他一见亚雪,登时大喜,道:“亚雪,佻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亚雪奇道:“到哪里去?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什么要扣住我?”
宋玄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亚雪道:“干什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宋玄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亚雪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宋玄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宋玄忘恩负义,对不起人。亚雪,咱们这就走吧,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我不到,也就是了。”
亚雪道:“嗯,咱们便走。玄哥,却到哪里去?”宋玄道:“去缥缈峰碧瑶宫。”亚雪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好丑八怪。”宋玄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亚雪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若是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宋玄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亚雪,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杨敬娥姊姊!”回到厅上,说道:“玄哥,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宋玄接过酒碗,烛光下见亚雪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杨敬娥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亚雪果真对我也是一片倾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亚雪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吧!”
宋玄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亚雪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宋玄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宋玄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亚雪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亚雪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宋玄时,见他缩身弓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宋玄和亚雪站立一旁,举矛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