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闭了闭眼,暗自深叹,再开口声音已复转冷淡,道:“这便是人在江湖,所须经历的身不由己。咱们与七煞魔头不同,并非崇尚于损人利己、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多少人曾向往过平静和乐的生活,但这和平背后却是无尽激突,短暂的和平是用鲜血换来的!这就好比皇家争斗,惨酷至极。时不我待,多留下一个对手,便是封死自己的一条出路。若是对敌人不能狠下心,只可说你是个心地仁慈之人,却不适合在武林生存。”说着掉头而去。南宫雪望着他背影,想到自己曾无数次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师兄远去。而两人的距离也正是在这日复一日间益发疏远。明知他是大家的武林盟主,不可能为己私有,心头仍是阵阵绞痛。
李亦杰脚步轻快,没行多远,就见原翼聚集着一帮子弟,正自切磋武艺。原翼身形迅如疾风电闪,几个旋转间,将周身要害守得滴水不漏。另几人不仅攻打不进,偶有欺近身前,也立即给原翼拿住要害,或拳击,或足踢,或扯住半条手臂,直甩出去。几个回合一过,众人接连给他打退,且毫无还手之能,都不禁露出满脸崇拜,围在原翼身侧,七嘴八舌的说着奉承话。真将他夸做降世真神,堪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原翼坦然受着众人膜拜,整了整衣袖,笑道:“众位兄台太抬举了。小弟尚有诸多不足,还要请诸位不吝,多多赐教才是。”
李亦杰见着这架势,不仅将自己这盟主威风掩盖殆尽,更是远有胜之。哑然失笑,双手负在身后,大步上前,笑道:“原兄弟,这是干什么哪?”原翼等一干人同时转身,笑嘻嘻的向李亦杰拱了拱手,说道:“参见盟主。”原翼说道:“小弟是不忍见李盟主太过辛苦,才敢自作主张,来替你指导几位弟兄。都是份内之事,也不必太感谢我。”李亦杰笑道:“话可别说得太好听了,我瞧你就是居心不良,存心跟我抢弟子来了。”原翼摇头苦笑,道:“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看来盟主太过洞察秋毫,倒也不是好事。我自小在原家庄长大,人人武功比我高,就连一个寻常家丁,我也全不是对手。为了能溜出山庄游玩,我唯有日夜苦练。还从未体会过当人师父的乐趣,趁你公务繁忙,就借机来过一过瘾。喂,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情分上,你可别介意啊。”李亦杰淡淡一笑,道:“你自愿为我分忧,我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会怪你?不过以你现在的武功,要想做人师父,恐怕确是还欠缺点火候。”原翼面色猛地一沉,嘴角一抽搐,冷冷道:“怎么?”在旁弟子闻言也各自显出愤懑不乐,道:“这话说得未免太过武断,原少侠的武功分明极高,他的进招速度,还没等咱们看清,自身便已着了道儿。你说这还不算,究竟在你眼里,是怎样的才叫做武功够火?”
原翼终是极有涵养,将手一摆,拦下身后众人,温和一笑,道:“李盟主既然如此说,想必定有他的道理。还请李兄指点,兄弟的武功,究竟有何不足之处。”李亦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的速度的确很快,但你可有听过,最优胜的长处,同时也是最显著的短处。你最大的疏漏,恰恰就出在这身法之上。我空自泛泛而谈,或许难以令你了解。这样罢,我跟你切磋几式,或许,你便能多些深刻领会。”原翼拱一拱手,道:“愿乞赐教。”话音刚落,身形立即晃动,围绕李亦杰身侧急转。第一招本是纵肘击他后脑,半途突然转势,指弯成爪,扣向他颈间。不等招式用老,爪复转掌,没等劈实,一腿又如雷霆暴风,席卷落叶,向他腰间急扫而来。最难得的是招式变化万端,却仍能同时控制身法不乱,在李亦杰身侧连连兜转,直令人瞧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每一招均是虚招,看来凌厉,实则并无杀伤之力。李亦杰心知肚明,只管站定在原地,双目淡然,不做任何抵抗。
围观众人在旁啧啧称道,都赞原公子身法快极,在江湖中也能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刚才他们几个败在原翼手底,可说是输得一败涂地,两方相较,一出手胜负即分,何况这几人又是联手攻击,足见实力全不在同一档次。要是李亦杰说原翼功夫不行,无形中更是将他们贬到了十万八千里。因此这一群人拼着败局丢脸,也要将胜过自己的对手捧上天去,好像如此一来,就能给自己讨回几分场面。见李亦杰就如心神在外,场中完全是原翼一人的表演时,众人赞叹之余,又道:“原公子速度惊人,恐怕李盟主是早已看呆啦!”“堂堂一个盟主,什么奇招怪招没见过?我说是看得分明,却无力还手。”“哈哈,这才最叫习武之人心头抑郁!”李亦杰不论这几人如何议论,面上总挂着淡淡微笑,忽然转过视线,精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道:“我当然知道,从开场以来,他已经连续换过了六八四十八种招式,是也不是?”
原翼听他看得分明,心头服帖之余,更有不乐,接连几式虚招,因速度奇快,几乎已达到了“千手如来掌”的威慑。李亦杰猛然回身,全不理会虚影作怪,一拳便向他面门击去。原翼仰头避过,回转之隙,也不忘记卖弄速度,连将头颈转动数处方位,挥手向李亦杰颈侧击去。李亦杰手臂圈转,自半截高处回旋,自下朝上的握住了他手臂,另一手迅捷探出,在他胸前轻戳一指,立即顺势探上,五指扣住了他脖子。高手比武,本就不须过多喧嚣。原翼此际心下明朗,叹道:“我输了。”
李亦杰松开了手,道:“不错,常人难以跟得上你的速度。别说是身法,恐怕就连眼睛也转不过弯来。你可以利用这种快捷绝伦的速度,演变出种种千奇百怪的招式,制造出纷乱光影,以达惑人眼目之效。但你可有想过,这种战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较为高深的障眼法,如果你的对手根本就不去看,却又如何?这不是幻术,无论你能制造出再多幻影,实质终究只占一处。眼下临敌之际,讲究的不是招式有多么华丽,多么好看,更重要的还是切实威力,又能对敌人造成多大的伤损。此类虚招,摆过一招两式也就够了,别将它作为了你功夫的主导,否则,便是本末倒置了。对于真正的高手,假如他不理会晃眼纷繁,一心一意,只向本体进攻,你就只剩了干等着挨打的分。你所占据的先机和主动,立时都会转为被动。速度可以成为你最有力的助手,也可能连累你转向失败。但我相信,你也不会仅满足于依靠虚妄讨巧之流,所取得的胜利罢?”
原翼默忖半晌,道:“我明白了,李兄,你说得的确不假。”阴霾既去,反而展颜一笑,主动勾上李亦杰肩背,笑道:“不过也真令人意外。我自出于江湖,总以为自己的功夫在中原称得上数一数二,也不知几时,李兄弟也能这么正儿八经的教导我,还能给我传达武学至理?却不知你是得了怎样的因缘际遇,竟于此道有如斯进境?”李亦杰老老实实地答道:“只是近来翻看武学典籍,明白了些最基本的含义。料想此道乃是一理通,百理皆通。咱们剑客所要做的,是控制你所学的武功,并能妥善运用,以臻一流,却永远不要为你手中的剑所操控。”原翼如有所悟,点了点头,向身旁弟子道:“听李兄弟指点几句,果然大有益处。你们还不快去求教?”
李亦杰淡淡一笑,又向一旁静坐读书的汤远程走近,道:“远程兄弟,不是我不主张你学武。但一来你体质较弱,不易掌控此类重体力活儿。二来习武要打持久战,并非朝夕间能见速成。大家一心备战,怕是无暇加倍指点你。三来咱们这些人中,属你读书最多,学识渊博。这样好的资源,不用可是极大浪费。因此我主张你还是坐守后方,给咱们这些前方将士出谋划策,同时也可保证你的安全。我给你担保,此战倘能顺利告结,他日你如仍有心学武,我定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汤远程笑道:“李大哥客气了,取胜之道,本就是每人各居其位,尽忠职守。我全无武学基础,若是一味强练,帮不上忙不说,还会徒然拖了你们后腿。不过对付七煞圣君这样的敌人,并不是传统的儒道之学所能奏效。因此这几****还在研读《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希望自己不仅是一介腐儒,还能成为兵法中的博见之士。自身不能舞刀弄枪,是个遗憾,但若能在言论中侃侃而谈,也算弥补一桩憾事。”李亦杰眉头立时舒展,道:“远程兄弟,你想得开自是最好。”
这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少女来到众人身前,却是程嘉璇。捧着一碗汤走到李亦杰面前,屈了屈膝,道:“李盟主,你备战辛苦,我特意煲了一锅汤,来分给大家喝。前几日的事,从我自身而言,我并不认为自己的主张有错。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搅了你的说话,思来想去,还是此事最不合武林规矩。我特来给你道歉了。”李亦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道:“不必,我不渴,喝不下你的汤。”程嘉璇面上胆怯之意更甚,道:“李盟主这么说,莫非是仍在生我的气?”李亦杰冷冷地道:“与你无关,每个人都会有没胃口的时候,如今我也不过是遵循凡人常理,没必要都揽到自己头上,你没那么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