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一口气奔出甚远,随手抛去长剑,用力向身旁树干猛击,直捶得双拳鲜血淋漓,蓦的心头一亮,暗道:“李亦杰啊李亦杰,你可真是个多疑的小人,旁人怎么说你便怎么听,竟连一路同行之义也信不过,算是哪门子的兄弟?”又想:“师父生性忠厚,给那老贼花言巧语欺瞒,我不可自乱阵脚,还当设法化解误会才是。”如此便觉能替兄弟洗刷冤屈,暗暗喜欢,再起疑问均强以此念压下。可若说是当真信任江冽尘,还不如说是难以信任自己。
南宫雪快步奔来,见到他面上忽忧忽喜,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阵绞痛,不顾一切的上前拉住,未及言语,泪水先成串坠落。李亦杰虽极力自欺,终是烦乱不安,诸多念头需经认可方能定心,此时真如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捏住她双肩一阵摇晃,急道:“雪儿,你快告诉我,那些话都是胡乱编造的,崆峒掌门是有意愚弄咱们师父,你告诉我!你说啊!”
南宫雪轻轻抚上他脸颊,凄然道:“师兄,面对现实吧!此事千真万确,我是早就知道了的。”李亦杰一怔,问道:“你早就知道?有多早?”南宫雪道:“早在战场之时——我实话说,那时也如五雷轰顶一般,正是不愿你听了难过,才一直没给你说。”
李亦杰口唇张了又闭,只觉喉咙干涩,从头到脚都在发冷。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中,忽如落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抱定最后希望,急道:“你曾说过,只要心中存有善念,无分地域,无关一切的身份,纵然身在魔教,也不打紧的,是不是,是不是?”
南宫雪摇头道:“那是不同的,你亲眼见过暗夜殒是何等样人,江冽尘亲手灭无影山庄,凶残之甚,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同咱们接触,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能够早些认清他的真面目,你只当是长痛不如短痛便了,难道天下除他之外,就再没第二个值得你珍惜之人?”
李亦杰手掌收紧,捏得南宫雪骨头如欲碎裂,却是死死咬住嘴唇,并不叫痛。只因她深知李亦杰心中痛楚更甚,既无力助他排忧解难,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任其发泄。
李亦杰忽然纵声长啸,震得头顶树叶簌簌而落,又将她远远推开,低声自语道:“陆黔利用我,他要的是那本魔教秘笈;江冽尘利用我,他要的是断魂泪……我的同伴都在欺骗我,”手指颤抖着指向南宫雪,怒喝道:“你利用我,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我还有何价值,索性一次利用完全,然后就从我身边滚开,我李亦杰独来独往,倒落得个逍遥自在,哈哈!哈哈!”提气大笑,笑声中却满含了凄凉之意,面上两行泪水流下,挥袖便抹,将双眼擦得红肿。
南宫雪跌退几步,怔怔望着面前突转陌生的李亦杰,惨然道:“师兄,我奉师命与你同行,你又不是不知,哪里有旁的目的了?”李亦杰冷笑道:“好啊,原来是逼不得已,眼下任务是失败了,咱两个分道扬镳,你也不必再跟着我。”
南宫雪怒道:“你还有没有良心?随你找断魂泪是任务不假,但在你难过之时安慰你,你心情不好,便甘心在旁挨你的骂,这些难道也是我的任务?我一片真心待你,你怎可如此羞辱于我?”
李亦杰听她说得入情入理,而这一路她确是待己体贴入微,倒是自己一再忽视了她的付出,深感愧疚,上前轻轻抱住她,道:“是我错了,我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你别见怪。眼下我已认清了,天下什么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是真。师父总说我杂念太多,以后我再不会那么傻……啊哟,方才丢下师父,他想必大是恼了,我这就回去请罪,从此同他专心练武,再不为那些可笑的兄弟情谊所困扰了!”南宫雪轻轻覆上他手背,鼻为之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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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安英平日极少踏出华山,纵有要务,也仅差遣弟子奔走效劳。他心高气傲惯了,此番亲至论剑林,原是怀有屈尊之念。不想才到林口,就被丐帮一群化子拦住,直斥其非,心头早已暗压怒火,后即严厉教训徒儿,盼能挽回威严,孰料两名弟子扭头就走,竟也是毫无敬畏之意。当着崆峒掌门和武当一名小道之前落了个大笑柄,而这两人又向为自己所轻视,饶是他修养极好,此刻也气得七窍生烟。
绝焰劝道:“孟师伯莫要动恼,各派间当以不伤和气为重……”却有一尖利之声打断道:“不伤和气?你倒说得好听,他纵容弟子逞凶杀我徒儿,早已大伤了和气,孟掌门,你须得给我个交待。”正是昆仑掌门何征贤到了,俞双林带领着丐帮也紧随其后。
孟安英淡淡的道:“小徒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竟造得这等祸事,在下也深感惭愧。待他们回来,我必重重责罚,让其给何兄赔罪。”昆仑弟子输给华山弟子,那显是自己的武功更高明些,是以孟安英倒也颇感自得。实则别说昆仑派死的是两名小徒,即令满门尽灭,无碍于华山兴衰,在他也无非是一笑而过。
俞双林竹拐在地上一击,不依不饶道:“天下哪有师父恭候徒儿到来之理?那不是乱了套么?我瞧着孟掌门对孽徒是束手无策,想包庇他们逃走。”何征贤闻言大怒,上前一步,沉声道:“孟掌门,你若不将两名凶徒交出来,从此你走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不信捉不到人!”
崆峒掌门微笑道:“孟掌门常年居于华山之巅,饮茶赏月,何兄跟着他,正可得享清福,其乐甚矣哉。”何征贤怒道:“咱们为了魔教焦头烂额,孟老儿,你是仗着同他们有几分交情,这就有恃无恐了?你想做隐士,就先将华山掌门之位让了出来,江湖上算是从此没了你这号人物。”他先前尚称一声“孟掌门”,此刻改口为“孟老儿”,显是对其公然蔑视。
孟安英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李亦杰朗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要找的是我,休得为难我恩师!”
俞双林闻听此言,一声呼喝,丐帮众弟子立时形成个包围圈,将他困于其中。李亦杰目不斜视,单手与南宫雪交握,二人直走到孟安英面前。李亦杰躬身道:“师父,弟子知错。但他二人曾再三欺瞒于我,若弟子先前得悉对方是魔教中人,绝不会与之同流合污,请师父恕过弟子未知之罪。”
何征贤本不识得他,详加打量,见不过是个满脸傲然的年轻人,未必有甚了得,想来应是两个弟子轻敌失手,冷笑道:“好哇,你便是李亦杰,我徒儿的两条性命,就换来你一句‘知错’?你的嘴巴是金口不成?”
李亦杰原可辩驳那“昆仑双侠”是魔教所杀,但推其本源,总是因江冽尘相救自己而起,不如替他担了,也算还报最后一次恩情,从此两不相欠。回道:“事已至此,何师伯难道要小侄给他们偿命?”
南宫雪见何征贤眼中大放凶光,担心他为争这一口气,不顾一派宗师身份,当真破脸动手,忙叫:“错了,错啦!”何征贤道:“怎么,你也以为你师兄错了?”南宫雪道:“是啊,简直就是大错特错。那昆仑双侠受伤后,不是已给何师伯逐出门墙了么?是以换言之,我师兄只是‘伤了’两名昆仑弟子,那死的无门无派,可就全不相干了。”
何征贤瞪眼道:“你别尽同我扯些有的没的,我不会来上你这个当。也罢,在你们师父面前杀他,孟兄也必不依,我就退一步,李师侄如受我二掌后仍能活命,此事就从此一笔勾销如何?”他这话表面听来虽大度,实是非将李亦杰置于死地不可。
俞双林喝道:“慢着,你徒儿的性命是性命,我们帮中长老的性命便不是性命?李亦杰与祭影教串通害人,指使残煞星魔头杀害彭长老,这笔账又如何算法?”
南宫雪见这天赐良机,正可挑拨使之斗得两败俱伤,笑吟吟的道:“我师兄要偿命,那也只能偿一次。既然进退难以两全,为求公平起见,就请孟师伯与俞长老先动手打上一场,胜出者可随意处置我师兄,这还妥当否?”孟安英喝道:“雪儿,不得胡闹!”
李亦杰于彭长老之事却尽可理直气壮,当即肃容道:“彭长老为魔教暗夜殒所杀,当初我跟他素不相识,不过为第一次会面,以他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怎能任我差遣?再者他在明我在暗,何来指使一说?当时昆仑派陆黔陆师兄与小侄在旁看得清楚,请他出来一晤,待我与其当面对质,便知端的。”
南宫雪转头道:“何师伯,陆师兄怎地如此没规矩,竟未在你身旁随侍?”何征贤道:“我命他专心练武,以备明日之战,不需来理会无耻小人,有何不可?”
南宫雪微笑道:“陆师兄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如此勤奋,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何征贤脸色一变,李亦杰已笑出了声。俞双林怒道:“我瞧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我就打发人去寻他。”南宫雪笑道:“陆师兄勤奋练武,可别打发无耻小人去烦他!”
此时陆黔正在近旁山洞中,潜心钻研剑谱,楚梦琳则被崆峒掌门封了穴道,关押在此。但她既知这两人定会带自己观看比武,绝不会轻下杀手,倒也不如何慌张。只是闷得无聊,见陆黔一副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窘相,不由好笑道:“喂,你又在转什么坏主意啦?”
陆黔瞪她一眼,不去理会。楚梦琳难得寻到消遣,哪肯轻易放过,存心要引他注意,拖长了声音道:“什么事情好烦啊?怎么也不问问我的高见?”
陆黔忽地灵光一现:“那是她的家传秘笈,其中剑法本就是她练过的,或许真能有些助益。放着大好的资源不用,我可真是给急糊涂了。”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凑到她身侧蹲下,展开书册端平,低声道:“这是祭影教中的精深武学,临死前给你开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