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的护送人员只有一名，开普通金杯面包车，年龄在四十岁上下，十分消瘦，看上去像个为超市送货的搬运师傅，执行任务的便衣经常给人毫无特点的感觉。他拿出证件递给方正，大概是不经常使用，上面的塑料薄膜触感还很新，照片上的相貌比本人年轻一些，警员编号也与接线员提供的信息符合。方正正式与他交接过后，就匆匆乘电梯上楼。一登上停机坪，局长就在里面冲他招手喊话，具体内容却被螺旋桨的巨大噪音淹没。上飞机后，方正才知道，嫌犯的位置已经通过卫星确认，荷枪实弹的武装特警正在采取围堵战术，大概十分钟之后包围圈就将形成。直升机缓缓起飞，方正手里握着那个BB机，希望此次追捕能为谜一般的事件提供新的线索。
在高空，直升机监控使用的高倍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飞速行驶的唯一车辆，全黑色的外壳，雪佛兰十字商标。毫无疑问，他们已经锁定了目标。
“这车还能持续行驶多长时间？”局长一路上都在担心嫌犯可能找到机会脱逃，直到现在才安心。
“如果加满油的话，至少三个小时。”方正根据自己的经验估算了一下油量。
“只有逼他停下了。”局长抄起话筒，向地上发布命令。
雪佛兰后面已经有四辆警车尾随，为了躲避跟踪，它曾几次试图转换行驶路线，但都徒劳无功。前面堵截的特警正在赶到，预计在下一个五公里处就能相遇。两面夹击，嫌犯已经无路可逃。
“能不能降低一点高度？”方正对驾驶员说，他试图通过前挡风玻璃看清车内情况。
直升机斜向四十五度盘旋下降后，仅凭肉眼已能看清地下的树木。方正摆正望远镜，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嫌犯的侧面，他用双手扶住方向盘，身子压得很低。他的手里握着一样很熟悉的东西，让方正心跳加速，那是一部老款的BB机，十年前就不会再生产的设备，跟亥海的一模一样。
“能看清吗？有武器吗？”局长皱眉问。
“不确定，角度不好。”方正暂时不打算告诉局长关于BB机的具体事情，因为这太让人难以理解。
“一个在汽车里安放炸弹的家伙，有枪也不出人意料。”局长对地面人员喊话“各单位注意，犯人可能携有枪支及可爆炸物，务必小心！”
前方就是包围圈的收口处，以目前的局里，相信嫌犯已经看见前方的警力部署，但他并没有停车的打算，看来打算强行闯关。方正清晰地看到地面上布满了警用拖拽锁链，任何车辆经过都会被上面的倒刺扎破车胎，并且会卷入钢圈内部，强行使其停车。
两百米，只要半分钟时间。看着嫌犯逼近，包围圈的警员随时准备行动。
“只要他一停下，立刻采取抓捕行动，不能让他有反应时间！”局长做出决定。
一百米。方正看见荷枪实弹的特警编队慢慢向前逼近。拖拽之后，以现在的速度还会在惯性前进五十米左右，要在那一霎那冲进去制服嫌犯。
三十米，多次执行任务的方正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十米。
五米。
“咔”的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无法活动的轮胎磨地的声音。直升机立刻准备下降。方正看着旋转中的车辆，那一瞬间似乎在车后座上有个东西闪了一下，心里一紧，不对。
“退后！退后！让所有人都退后！”方正突然大叫。
局长一愣。
“车上有炸弹，马上就要引爆了！”方正看着正在步步逼近的特警们，就算炸弹跟在广场的威力相当，在毫无掩体的情况下，恐怕也会伤亡惨重。
局长立刻反应过来，大声命令地面所有人员退后。所有特警全部向后撤退。
果然，10秒钟之后，连续的爆炸声从下面传来，在直升机窗口也能感觉到那股逼人的热浪。
“操他”局长大骂。
“局长，现在怎么办？”方正很少见他这样生气。
“先下去再说。”
直升机飞向不远一处宽阔的路面。
爆炸仅持续了三秒钟左右，炸药引起汽油充分燃烧，嫌犯本人以及车辆的碎片零零散散洒落在路面上。距离最近的几名特警受到波及，幸好喊话及时，伤势不算严重。下了直升机后，方正率先跑到车身位置，四处寻找BB机的下落，可惜连一块碎片都没找到。嫌犯以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自杀，到底是为了什么？方正坚信自己看到的肯定是同样的BB机，嫌犯和亥海之间又有什么联系，难道亥海有什么事情瞒在心里吗？方正下意识地拿出亥海的BB机，触碰了一下红色按钮，周围没有任何反应。
调查科很快赶到，其中的炸弹专家找到嫌犯所使用的装置碎片，安装炸弹的手法不算专业，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基本可以排除恐怖分子的可能。现场没有找到丝毫可以证明嫌犯身份的物品。局长一脸严肃站在中央，看着四周零落的碎片，一天连续两起爆炸事件，到现在却连是什么人做的都不清楚，照这样下去，他这个市局局长也别想干了。方正十分理解局长的心情，却也不想在这个风口上去招惹他，便开始安排人手处理现场善后。高速公路必须在明天早上之前开通，还要想一想怎么应付媒体和大众舆论，最重要的是，他对于第二部BB机的出现耿耿于怀，事件之间不可能什么关联都没有。在警校学习的第一课就教会了方正，世上不可能有极端巧合出现。他，或者说他们，到底是谁，亥海只是偶然闯进事件的倒霉蛋吗？他会不会隐藏着其他的秘密？
方正猛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肩膀，回头看原来是局长站在后面，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
“别忙了，大家都累了，还有伤员在，你自己也需要休息，都回去吧，这里我来找人处理。”局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上过山下过乡，经历过许多起伏，凡是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听说早年间黑社会猖獗，他曾单刀赴会，镇住本市一批流氓分子。
方正打算再说些什么。
“别跟我犟，有个健康的身体才是革命本钱，不急于一时，事情已经成这样了，我就不信天还能塌下来。”局长捡起地上的扩音器，对着所有人喊道“现场调查科的兄弟辛苦一些留下来，其余人在这里也是添乱，都回家吧！吃点东西，睡个好觉！”
方正知道局长说得有道理，从早上到现在，一顿热乎饭都没吃上，神经一直保持在紧张状态。到这个时候，身体完全是凭借精神力在硬撑。于是，他跟其他部门的同僚一起撤离了现场，远远望去，刚才嘈杂混乱的地方，忽然变得肃静下来，只有探照灯打在地上，几道人影晃动。
回到家，方正发现房间的灯居然是亮着的，打开门，亥海一脚搭在桌子上，靠着椅背轻松地上网。屏幕上的网页显示一个穿着十分暴露的限制级女星，正在骚首弄姿摆出勾引男人的姿势。亥海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聚精会神地钻研着电脑画面。
“在警察家上黄色网站，小心我拘你。”方正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露出八块腹肌。
“没逮到吧？”亥海点击了一个链接，下载软件跳出，保存在硬盘，他指的是开雪佛兰轿车的嫌犯。
“你怎么知道？”方正愣了一下，问道。
“听你说话的烂口气，逮到人了还能这样。”亥海看看下载速度，不是十分满意。
“你他妈的别给我下乱七八糟的东西！”方正顺手把衬衫砸向他。
“电脑里连个游戏都没有，真不知道要来干吗。”亥海不理会他的抱怨，自顾自寻找下一个链接。
方正深吸了一口气。
“还我。”亥海突然转过头来，伸出手。
“什么？”
“BB机，是你拿走了吧？偷东西可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亥海说。
方正瞪着眼睛，半响，从裤兜里掏出丢给他。
“什么叫偷！这是重要的证据，你昏迷的时候，我替你保管着！”
“谢谢你了啊！”亥海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似乎没什么异常状况，大咧咧地放在电脑桌旁边。
方正没心思再跟他拌嘴，径直走去卫生间，嘴里骂了一句“妈的。”
“警察叔叔不好骂人。等下洗快一点，我睡前要上厕所。”
“……”方正咬着牙关上门。
等到水声掩盖了一切，亥海悄然切换了电脑页面，陶佳的脸孔出现在上面。亥海冲她笑了一下，对方却一直保持着严肃的面孔。
“为什么要避开他？”陶佳说。
“这还用问，美女当然不能和其他人分享啊。”亥海空出右耳倾听水声。
“少废话，不说明白就别想合作。”看样子陶佳完全不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放心，又不是害你，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亥海凑近镜头摆出一副油滑的流氓样，虽然知道他不会从电脑里钻出来，但陶佳还是不自觉地闪躲。
“别恶心人，我关机了。”
“哎，你看看，一点玩笑也开不得。我说行了吧。”亥海坐回到靠椅上，嘴巴凑在麦克风前，小声地说道“我发现方正这人不对劲。”
“不对劲？他不是警察吗？”陶佳惊讶地说，声音有点大。
亥海竖起食指在嘴边。
“他确实是个警察，但行为有些异常。最近我经历如此多奇怪的事情，这部机器明显不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内，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在拍电影，说出去鬼才相信。可方正毫不犹豫地采纳了我的说法，迅速安排我住在他的家里，而且一点也不怀疑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般警察会是这种反应吗？”亥海把关键字打在屏幕上，避免万一被方正听到。
陶佳愣了一会，觉得亥海的疑问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我也相信了啊，你怎么不会怀疑我？”陶佳受了亥海传染，也不再说话，而是通过打字问话。
“你是当事者之一，有理由相信我的说法，而且你父亲确实接受到了我的预警，也使你不得不同意我的说辞。”其实亥海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陶佳涉世未深，比较轻信于人，如果是饱经沧桑的社会油条，根本不可能把亥海的话当做一回事。而方正却不一样，他是个智商情商都属一流的刑事警察。
“那你还住在他那里，不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吗？”陶佳有些担心地说。
“我也只是猜测，方正今天十分想要抓到放置炸弹的那个家伙，这不是装出来的，说明至少他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还有就是，我也想继续看看他下一步的行动。”亥海看出陶佳的担心，安慰她说“放心吧，暂时没有问题的。”
陶佳在对面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