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的气氛低沉,时乐几乎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整个府邸给人那种低气压。不似荣铖给人的那种紧绷,战战兢兢,而是四处都弥漫着一股子哀的气息。
“这是怎么的了?”红泠站在时乐身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两句。
时乐轻咳两声,警示红泠。
红泠立刻会意,赶紧的闭上了嘴巴。
没过一会儿,满脸愁容的童将军走了进来。
“臣下见过世子爷。”童将军对着时乐拱手。
“童将军多礼了。”时乐起身回礼:“忽然到访,是时乐叨扰将军了。”
“世子爷哪里的话,你与我童儿关系要好,平日里在家,童儿时常将世子爷您挂在嘴边。唉!”童将军长叹口气:“世子爷聪慧过人,待人有礼,童儿要是有你一半,我这做父亲的可不知道会省多少心啊!”
时乐抬手轻咳掩去微微抽~搐的嘴角道:“童将军说笑了,阿宝赤子之心,为人善良宽宏,嫉恶如仇,日后为官必是良官造福一方百姓。”
童宝的性子虽然有时候是有些冲动了,但人是真正的善良,就像她说的那般,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自古以来官、场腐败,多少人一进入这大锅之中被浸染成一片黑色,即便是小孩也难逃。宫中的那些个皇子公主,哪一个不是在这大染缸之中成长,看着天真烂漫,其心如何端看那作风,那对下人的态度就能窥见。
没有为人父母听见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还会赏着脸的。就是童将军也不例外的,听见时乐夸赞童宝,心里那是个高兴啊!
可惜没有高兴多久,就忽然想起了自己儿子现在正跟自己闹着,这欢喜瞬间就给那忧愁再次取代了。
“这孩子就是被我们养得太不谙世事了,这不,现在非得闹着去边疆,要上战场保家卫国,将她娘都给气哭了。”提到这事儿童将军就愁:“我便是从那战场上下来的,为臣者本不该说这些,为国就是奉献出我所有的一切,那都是荣誉。但,我就那么一个儿子。”
“早些年我也同他现在一般,怀着一腔热血上了战场,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是每个北燕人该有的使命。不求平步青云,名扬万里,但求百姓安居乐业,家人平安。”回忆往昔,曾经同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并肩作战,曾经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依然仿佛在昨天。
“既是如此,那童将军该是能够明白童宝现在的心情,想法,那为何又千方百计阻止他去呢?”时乐看着童将军。
“因为太过明白,所以我不能让他去,因为太过清楚之后的道路,所以我不愿他去,更因为我是一个父亲,所以不想他去冒险。”童将军深深吸口气吐出,刚毅的脸上现在布满了沧桑与愁苦:“那是战场,不是过家家。你去了,那就得拼命,如果不拼命,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别的选择。”
“我是一个自私的父亲,是以打小我就没有教过他任何的东西,我宁肯他做一辈子的纨绔子弟。”宁肯童宝一辈子做一个没用的人,他都不希望童宝去做什么英雄。
知道什么是英雄吗,知道为什么他们受爱戴吗,因为那是他们一次次的用命去拼,用命去博,用命去换所有人的平安。可是啊,人都是自私的。
或许在当时,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三年,甚至四年还记得你。但是五年呢,十年呢,二十年呢?
不会的,到那个时候谁又会记得你?将士上万人,每次交战死伤无数,谁又会记得这些人?无名小卒,付出了生命死后甚至于无人敛尸,更别说记住你这个人。
唯一会记得你的,大概就只有你的至亲的亲人了。唯有他们方才记得那个死在战场上的小伙子,也只有她们才会惦记着在清明为你哭泣,为你烧钱去,怕你在下头过得不好。至于旁人,哪里还会记得呢!
“我十几岁便赴了战场,二十来岁娶了他娘,三十岁有了童宝,四十岁退下回了临安。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在他小的时候没有好好教导他。我也不是一个好丈夫,二十多年没有好好的陪在她身边,还让她日日夜夜担惊受怕。甚至在她剩下童宝的时候,时至突、厥来犯,我也只得回来匆匆看了一眼,第二日天还不曾亮就得走了。”童将军讲起往事,只觉得愧疚不已。
“战场之上,好几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时候都觉得可能是真的…也算是老天爷眷顾,捡回了命。为了北燕,我做了我该做的,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留下一身伤痕累累。好不得如今日子安稳下来了,虽说这么做很是自私,但是我想这一次我做个自私的父亲,丈夫。我不想她再日夜忧心了。”
时乐大概能够明白童将军的心情,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丈夫,他这么做并没有错。他一紧为北燕奉献了太多,也做得够多了:“童将军所言是理,若非有童将军这般的将士在战场拼命,我北燕也不会有如今的繁荣昌盛,老百姓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安定的生活,将军功不可没。”
童将军摆摆手:“往事不提,当下我也只希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大风大浪一辈子,如今也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说完人站起身:“犬子在后院,臣下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退下了。”
时乐站起身:“是时乐打扰在先,将军且先去忙吧!”
“告辞。”童将军拱手,随后大步离开了。
待童将军走后,下人便带着时乐去了祠堂。
守门的下人没有拦着时乐,自觉的让到一侧为时乐打开门。
“多谢。”
“世子客气了。”
时乐进去后,看了一眼堂外桌子上摆着个食盒没有人,往里头走方才看见童宝坐在蒲团上边儿,两眼发呆的望着的上头的佛像,人影憔悴精神垂落。等到人转过头来,看见那憔悴的面容,眼下浓重的青黛时被吓了一跳。
“这是怎的了?不过才两天光景,怎的将自己给弄成这般模样了?”时乐都有些都不相信自己的所看见的。
这才刚两天的功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阿乐,是你啊!”童宝声音虚弱没精神。
“这是怎么了?”时乐坐到他旁边儿的蒲团之上紧皱眉头看着人:“你不是说你回来说服你爹娘吗?还说什么一次不通就二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有一次他们会被你说服,点头应允。这才两天,你爹娘没被说服,倒是你憔悴的不行。我看也不用等那什么三次四次了,还没到那个时候你自己的身体就先垮了。”
“怎的,打算绝食,苦肉计?”
童宝苦笑一声:“你觉得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像。”
“…”童宝扭头看着一本正经回答的时乐,随后闭上眼睛躺在地上:“那天我一回来,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我爹给一顿揍,关进了祠堂。我爹他是什么都知道,他不允我去。”
“你不是早知道你爹不允许你去的吗?”时乐低着头看着他:“还是说你被他们给动摇了?”
“不曾。”童宝摇摇头:“只是觉着自己这么做十分不孝。”
“嗯?”时乐不明白的看着人。
“十岁以前我很少见到我爹,自幼是我娘带着我。所以我跟我爹并不亲,所以任凭他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可以与他对着干。但我娘…”童宝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睛:“我娘很不容易,前半身忧心我爹,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平稳日子,如今我这个做儿子的偏生又要去战场。”
时乐沉默的看着童宝,半晌开口道:“你可以不去,如此,你遂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也不用再忧心,日子一样平稳。”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童宝苦笑一声偏过头:“如今朝中局势波涛暗涌,几位皇子斗得真是厉害。早前皇帝身体健壮,几位皇子就算是有什么也只是一些小动作不敢放到明面上,如今却是不同了。否则,孙武又怎敢起心对秦岚下手。我童家好歹也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平日见了,那孙武也不能把我如何,至多也就是损上两句,背地里一点儿小动作。怎会有这个胆子。”
“说到底啊,也不过是因朝事开始乱了,孙家地重,后宫有位贵妃。这些啊,我都知道的。”若非如此,那孙武何敢。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去边疆。想要混出个名堂,那可不是三五载就能够出得名堂的。”
那些位高权重的将军,哪一个不是从小兵做起,摸滚打爬了多少年方能够坐到如今的位置。
“我知道,但是如果你能够出色完成任务,不误可能。”这是童宝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的注意。
时乐听了却是脸色一变大喝一声:“你疯了。”
她知道童宝所说的,那无疑不是拿命去博。
“皇上的身体还能撑多久,还不清楚。在这之前我必须证明我自己的能力。如此,才能够寻求庇护。童家风光威严据不如以前了。”虽不想承认,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孙武的事情让他彻底的清醒了。
“你爹娘不会同意的。”
“他们会同意的。”童宝睁开眼直直的看着时乐,语气坚定不容置疑的回答道。
从将军府出来,时乐的心格外的沉重。童宝要去战场,其实她是支~持的,男儿志在四方,童家如今又被卷入那争权的漩涡之中,童宝要是去了战场做出了什么成绩,那无疑是让童家多了一重保障,至少那些人要动手什么的,得掂量掂量。
但童宝却是打算去战场做那最危险的任务,时乐却是不赞成。
童宝不曾学武傍身,平日为人太过良善,别看嘴里不饶人,但那只是针对惹恼他的人。真要他杀个人什么的,恐怕…难。
也不知道是叹了多少次气,一旁的红泠看不下去了:“世子爷既是担心童公子,为何不劝说其别去。高官地位,不一定是要去战场方才能够得到。”
“战场是最快的地方。”时乐放下扶额的手眺望窗外:“时间太过短暂,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慢慢的往上爬,他现在要的是一步登天。”哪怕不是一步登天,也是一个可以让众人惊讶震撼的机会。
战场,再合适不过,只是变数不定。
俗话说得好,丰厚的报酬往往是伴随着致命的危险。你想要得到,付出的自然也不会少。
“有四皇子,有您,护一个童家不过是在话下。”时乐背后的荣铖权势滔天,朝中无人能比,四皇子在朝中也是影响颇深,与大皇子齐头并进不分上下。如此,焉护不住一个童家。再说了童家就是现在是在走下坡路,却也没有到谁都可以欺负的地步。
那孙武,想要找童宝的麻烦不是也不敢直接上,只得寻其旁的秦岚动手,只因秦家势微。
时乐摇摇头:“话虽如此,那也只是针于现状,往后走,还不一定。”
如今皇帝虽身体不适,但人健在,每日早朝依旧尚且能够压住那些个皇子。但是往后了走,那就不一定了。到时候乱起来,针对童家,童家就算是撑住了,怕也是会元气大伤。
“罢了,这事儿就不掺和了,随他去吧!”童宝是已经坚定了决心,旁人无法动摇,她就是在这里想再多也是无用。
“七皇子那边,回头你跑一趟。”
“是。”红泠应声回答。
时乐嗯了一声,略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童宝要奔赴他的战场了,而属于她的战场也要开始了。她预感,平静的日子要碎了,那些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蠢~蠢~欲~动的爪牙要开始伸出来了。
有些期待,有些兴奋。等着那些龟缩的人太久了,再不出来,她都快要忍不住了。
时乐睁开双眼,看向窗外,眼中杀气流~溢,一双眼眸子深幽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