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去时,二老正在院子的牛棚里喂牛。
小院敞开着,从外边儿看去并不大,门前种了一棵梧桐树。春天正是梧桐开花的日子,枝头上开满了梧桐花,很是漂亮。
院子里头种了株果树在棚前,花谢,结起了小小的果子,隐匿在树叶间,看不大清楚。还有株梅花。梅花在墙角的位置,如今过了梅开的时节,看不到其美景,有些可惜。
二老大概是习惯了时不时有人来自己家租借牛马,见着时乐进来便问道:“小兄弟是来借马还是借牛呢?”
二老估摸着也有六七十岁了,满脸皱纹。操劳了大半生,微微佝偻的身子骨诉说着他们的不年轻,早已不比当年了。不过二老看上去心态很好,满脸慈祥的笑容,一看就是十分和气和善之人。
时乐客气的打了招呼,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她想要借马,或者说是买也行。
“小伙子这恐怕是不行。”老宋头摆摆手拒绝了时乐:“这牛,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要是将马儿牵走了,我们二老岂不是要坐吃山空了。”
家里平日所有来源就是这牛和马,要是将马给卖了,虽说一时得了那么多银子是好,但往后走,那就是坐吃山空了,等吃没了就真没了。
“您要是不卖,我也可以租。就是不知道您这里是怎么个算法。”时乐客客气气的问,顺带提了一句自己可能要去远地方,恐怕没个半个月回不来。
“半个月?”老宋头皱了下眉头,下意的摸了摸牛头,随后有些为难的说他们这儿租得最长久也就是七天,帮忙拉货,这种长久的都是只做熟人的生意。
时乐一来就说要租半个月,恐是太久了。
“也不瞒你说,这牛啊,马啊,就像是我们的儿子。打小就养着,晚不归,我们心中也不踏实。”
老宋头打心里这么的想。
他们儿子十八就出去,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除了信,人从来没回来过。这马,牛的就一直陪着他们,处久了,那就生了感情。
时乐表示,她到了地方就会马上让人将马匹给送回来。她此番也是与家人走散了,家中人病了,有一味药材只有这边儿山里有,她和大哥出来找,不慎迷失在山里,再出来已是过了好些日子,如今联系不上自己的大哥,家中人又等着救命,听闻他们这儿养了马,价钱公道好说,她特意赶来的。
“老伯,你若是不信我,我将我这随身戴的玉佩抵押在此处,待我回去定让人来取回。”时乐取下,身上的玉佩递给宋老头。
玉佩雕刻精致,色泽纯而罕见,摸着还热乎乎的。镇上就有一家玉石店,里头那个原来和老宋头是一个村儿的,只是后来人聪明跟人做生意发财了,回镇上开了个玉石店。
里头大部分都是假货,或者是不值钱的次货,但是也有好东西,都给藏着掖着。但是就是那些外头摆着的,那卖得也是老贵老贵了。
更别说,时乐这个一看就跟那些便宜货不一样。老宋头捧着的手都有点儿抖,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给摔了,到时候自己全身家赔进去可能都不够塞牙缝。
“这会不会太贵重了。”老宋头捧着玉佩。
“马是你们最贵重的,这玉佩也是我最贵重的,我将它放在这里,算是我得诚意。”可惜的是,不论时乐怎么赶路,时间上还是差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
等她赶到临安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春猎的队伍白日里便已经到达临安。幸运的是,现在还没有听见什么不好的消息。
时乐没有着急回府,而是找了个暗巷,将自己倒锉了一番,狼狈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了,这才悄悄的往世子府去。
离别大半个月,世子府依旧是原来的模样,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将门庭给照亮,门下两个侍卫站立,尽职尽责的守卫着这座院子的安危。
时乐躲在暗处盯着看了半晌,最后牵着马儿转身走了。
世子府有人守着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临安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是王府。
入夜后,除了花红柳巷那边,其他的地方皆是万籁俱寂,静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时乐牵着一匹马,提着一坛子酒,一只烧鸡光明正大的来到后门儿。
随后敲响了王府后门儿的门儿。
值夜的老李正昏昏欲睡,听见有人敲门儿有些不高兴的嘟囔了两句,不耐烦的问道:“谁啊,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敲门。”
“嘿,李叔,我提酒和烧鸡来看你呢!”时乐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上去更为粗哑,让人辨认不出。
“谁啊?”老李伸了个懒腰,一边问着,一边站起身来去开门。
老李打开门,看着门外站着时乐皱眉发问:“你谁啊!”
“嘿,叔是我啊,小时啊!”时乐笑呵呵的提着酒肉就往里头挤:“嘿嘿,咱们进去再说,进去再说。”两人挨近的一瞬间,时乐声音恢复原样,压低声音对老李说道:“老李是我,时乐。”
老李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盯着时乐看了一下,随后大声一笑,手拍在时乐肩膀上:“好小子,原来是你呢!我还以为你拿了银子就把叔给忘了呢,怎么样,出去闯了一圈儿混的如何?”
“叔你看我这模样就知道我混得不行。”时乐苦笑一声,随后摆手又说道:“叔,我买了酒和烤鸭,咱们进去吃。”
“好小子,就依你说的,进来吧!”李叔打开门,侧身让时乐进去,等到人进去后,老李就赶紧的关上了门。
“世”
“叔,我找你喝酒,被人发现了你不会怎么样吧!”时乐拉着老李一边往旁侧的小屋去,一边问道。
老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而是随着时乐的话接下去:“现在你小子才想起来这件事呢,放心吧,再过一会儿我就不用守了。这后门儿啊,平日里都是咱们些个下人,还有那些送货的人才走的。如今这么晚了,也不会有什么人了。”
两人进了房间,老李谨慎的关上门窗户。
“世子?”老李看着时乐。
时乐将有些蓬乱的头发给撩开露出后边儿被抹得有些脏黑的脸:“是我。”
“您,您这是怎么了?”老李看着明显伪装过的时乐,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不知道时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就他听说的,现在世子该是在世子府中。听说是因为水土不服,身体很是不舒服,一到临安城就回了世子府。
众所周知,皇帝甚是宠爱世子,是以,听到时乐身体不舒服,二话不说就同意让人回去好好歇息。
时乐没有回答老李的话,而是问他,现在王爷可在府中?
“在的。”老李点点头,但是具体是在书房,还是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时乐想了想,让老李给她找了一套下人的衣服换上。
临走时,时乐嘱咐老李,今天看见自己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
老李在王府干了这么多年,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用时乐嘱咐,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时乐扮作下人,看了看现在的天色,想了想决定去荣铖的寝院看看。毕竟这么晚了,该是休息了。
院子外头有侍卫守护,时乐刚一走近,人就被拦了下来。
“何人?”侍卫厉声喝道。
“是我。”时乐的露出脸,方才在老李的屋子就已经将自己给收拾干净。
“世子。属下参见世子爷。”虽然疑惑世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侍卫懂事儿的没有多问。
“王爷可是歇下了?”时乐单刀直入的问道。
“回世子的话,王爷还不曾回来。”侍卫回答道。
“不在?”时乐皱眉:“那你可知王爷现在在何处,我找王叔有事儿商议。”
侍卫告诉时乐,此时王爷应在在书房。作为一国王爷,其实有不少的事情需要荣铖去处理,出去那么多日,有些事务已经堆积起来,一时半会儿估摸着处理不完。
知道荣铖在何处,时乐转道马不停蹄的去往书房。得亏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对于府中的路那是熟得不行,直接抄近道去书房。
书房之中灯火摇曳辉明,门外侍卫守立,时乐深吸口气,迈步走过去。
“世子。”侍卫对着时乐行礼。
王府之中知道时乐失踪的,只有荣铖,所以对于时乐的出现,这些人并不觉得惊奇,至多也就是意外世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身上还穿着府中下人的衣服。
不过想到世子和王爷的关系,他们又觉得不是那么的奇怪。
“王爷可在里边儿?”时乐问道。
侍卫回答是的。
“世子若是要见王爷,还请属下进去通报。”
时乐点点头,允了。
侍卫轻叩两下门,随后打开门走进去。
荣铖此时正在处理着这些日子落下的事务,堆积在一起,看着就觉得令人头疼。
“王爷,世子求见。”
荣铖手中毛笔一顿,抬起头看着侍卫:“你说世子?”
“是的。”
“让她进来。”荣铖发下手中笔,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到,他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里头似乎多了点儿别的东西,类似于颤抖或者说是激动。
时乐进去后,反手将门给关上。
荣铖蹭的站起身,看着眼前好好的人。时乐没有觉察到他的异常,她现在有好多的话要问荣铖,是以一关好门就急忙开口问道:“王叔,我在回来的路上听闻沈千白死了,可是你杀的?”
没有立刻回答时乐的话,荣铖走到时乐的身边上下将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十分肯定的道:“受伤了。”
焦灼的时乐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回答说只是一般伤口,养几日酒好了。
“王叔,你先告诉我,沈千白是不是你杀的。”
“是。”
“为什么?杀了他,还将他的尸体送到侯府,那怀庆候看到了岂不是要…”
“就是要让他看到。”荣铖打断了时乐的话:“这件事情我自由安排,你无须担心。”说着给时乐倒了杯热茶:“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进入后山,怎么出来的。”
荣铖的声音似乎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一路上焦躁担心不已的心瞬间镇定了下来。
时乐喝了一口热茶,随后将武状元韩本清故意撞惊自己马匹,自己被受惊马儿给带入后山的事情告诉了荣铖。后山之中发生的事情,时乐并没有多说,而是一句话给带过了。
“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去镇上一打听,这才知道你们已经快要到临安了,我用玉佩做抵押,租借了镇上一户老人家的马匹,日夜兼程,却还是没能赶上你们。”这是时乐觉得遗憾的事情。
到了临安城,没来得及休息,时乐便找来了,就是因心中担忧,怕出什么事儿。
“哦,对了王叔,在我误入后山以后,除了你的人,还有另外一拨人,他们身上穿好行宫的侍卫服,不知是不是那怀庆候发现了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时乐听到沈千白死后,那么担心的原因。猜想,是不是那怀庆候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了人是被她们给抓起来的,所以才会想要对时乐出手。
“不会。”荣铖一口否决了时乐的猜想:“是另外的人。”
“谁?”时乐抬头看着荣铖,脑子里掠了一圈,似乎并不曾与谁有过过节。
“行宫的侍卫,不是谁人都可以调用的,你可明白。”荣铖深深的看着时乐,时乐先是不明白的望着他,随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荣铖:“王叔,你说的是皇上?”
“允王当年权势冲天,你觉得谁有那个能力去铲除?”荣铖坐回椅子上:“当年允王的忠诚,那是满朝皆知,可是为何最后落了个灭门的地步,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因为不敢,因为要他们死的是坐在上头的那一位,所以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王叔。”时乐震惊的看着荣铖:“你…你早就知道…”
“苏家,站在大皇子身边,你没查到的是,苏家往年的履历,曾辅佐过皇上,只是皇上登基以后人便悄悄的隐退,及时急流勇退做起了行商的生意,免过了一遭。苏家生意做得如此之大,不是他们与官员关系好,而是背后有人念其过往功劳,行了方便之门。”
荣铖从书架上拿下一叠纸递给时乐:“你看看吧!”
时乐接过低头一张一张的看,就如荣铖所说那般,这上头明明白白的记载了苏家辅佐当今圣上,到后面从商的所有过程,其中还包括了他们是如何在允王府灭门之中分一杯羹的事情。
“王叔,你早就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时乐的声音都在颤抖,她有些不敢想象,如果说从一开始荣铖都是知道的,那她那么费劲心思的去查,又算什么,跳梁的小丑吗?
这一刻说不清是愤怒多一些,还是难过悲伤多一些,繁杂难受得不行。
“不是一开始知道,而是最近才查到的,本是想要回来以后告诉你,只是没想到这期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想要说,也根本来不及。”荣铖隐瞒了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他明白,如果真的那么的告诉时乐自己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乐一定会很生气,那样的后果
说来也是可笑,他大概承受不起。
时乐定定的看着荣铖,似乎是想要从他的眼睛,神色之中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惜的是,她是失败了
不知是伪装得太好,还是他说的事实就是如此,她看不清,看不透。
“那王叔现在是想怎么做?”
时乐暂时按捺住心中的一切怒火,决定听听荣铖的现在的打算。
“现在要做,就是等,你只需要在王府中养伤等结果便是,其他的,我会来做。”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