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人堪堪送出门,就有下人来告诉童宝说老爷前厅有请。
童宝怅然抬头看着天儿,伸手抹了把转身进府,背影看上去萧瑟不已。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去前厅,打算着在他爹还不曾出口之前先坦白道歉再说。只是,他怎么也没预料到,他爹没有骂他,没有责备他,而是语重心长的谈心。
这厢促膝长谈,另侧时乐却收到一封意外的信件。
一回到王府庭院,下人便送了封信上来。
“七皇子?”时乐脱下披风,伸手接过:“你下去吧!”
翻看着信封,时乐琢磨着这七皇子给自己写信是什么个意思。说真的的,她都快要忘了这个人了。
信纸好几张,上头写的都是人在灾地的一些所闻所见,那边儿的情况,说说心里边儿的想法,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要说唯一有点儿有用的,那大概就是他结识了好友,姓苏,叫苏越,是个乐善好施的商人。
“苏越,商人。”时乐喃喃,伸手摸摸下巴,这么巧的吗?
时乐将信扔进火盆之中烧了个干净,人走到桌边,磨墨铺纸手指毛笔认认真真的给七皇子回信。写好后瞅了一眼,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了。倒不是说写得不好看,或内容好笑,只是觉得人啊就是善于伪装隐忍。
明明不想搭理,却又披着面具忍耐着周旋其中。
啧啧两声,等着墨迹干了封进信封之中让人送到七皇子手中。
翌日一早,时乐吃过早饭提着食盒去探望童宝。
见到童宝的时候,时乐有点儿被人给吓住了。记忆中的小胖子都是机敏活泼的,似乎无时无刻都欢乐不行,就算偶有生气不高兴,但人还是鲜活精神的。
而今天,人憔悴得不行,眼下青黛浓重似一夜没睡,人也没精打采的。
时乐被他的脸色给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童宝幽怨的看着时乐,像个老者一般慢慢叹口气摆摆手说没事儿。随后问时乐今儿给他带了什么好吃的,快拿出来。
奇怪的看了一眼,不过最终还是没多问,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
美食飘香胜昨日,童宝虽然也表现得很垂涎,埋头吃饭,但到底是个心思单纯的人。哪怕身在大宅中事儿看得透彻,但还是稚嫩了些,掩藏不住心事。
时乐支退一旁的人,坐到童宝对面严肃的看着低头苦吃的人:“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都还好好的,今天就变了,要没发生什么事情,她怎么都不相信。
童宝动作一顿,狠扒了两口饭,没理会时乐的话,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不想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慢下来,直到停住。
“阿乐,我,现在脑子很乱,很茫然,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童宝说这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但不能想象那澄澈眼中的迷茫。
何时,童宝这样过。至少在时乐的记忆中,从来没见过。
“发生了什么事?”时乐皱眉,不过还是克制着放轻了声音,怕给童宝逼迫感,把人给弄得更紧张,更压力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童宝心情复杂的放下筷子:“你等一下。”说完人蹭的一下站起来走到门口谨慎的左看右看,关上门拉着时乐进了祠堂内阁。
说是内阁,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屋子,里边儿整齐对着些箱子。大约平时没人来,内阁里带着股尘味儿,最上层的巷子上头蒙了一层的尘灰。
“那,那个,先坐。”童宝搓了搓手,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然的味道。
时乐也不紧闭,丝毫不嫌弃这个狭窄的内阁,选了个勉强能够坐人的箱子擦干净,静静等着童宝开口。
童宝在不宽敞的内阁捶着手来回踱步走动,内心的焦灼犹豫全写在脸上。时乐没有催促童宝,就像个安静的塑像在哪里坐着。
过了好久,童宝擦了个巷子坐下,只是大概心里还是很躁动,坐下后整个人都不安的扭动,看得时乐直眼抽,忍不住在心里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这也就能够解释眼下那黑圈儿,那难以言表的表情了。
“阿乐,你,有没有就是,嗯,那个担心过。”好不容易开口,却说得含糊不清的。说完还忍不住往时乐那儿瞟了一眼,见人面色平静在认真听自己说,童宝顿时整个人像是受到鼓舞了一般。
一咬牙,心一横:“我,我要定亲了。”
“嗯?”时乐脑子里还在猜测着别的事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定亲了,是张家的丫头。”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之前的开头,再说一遍童宝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
“你昨天走后,我爹就叫我过去。”童宝这时候也不焦躁了:“我以为我爹是要骂我,我还学你说的一开始进去就道歉认错。没想到我爹只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长大了,然后就跟我说他为了定了一门亲事。张家的姑娘,好像叫什么张芸。”
“张芸?”时乐仔细回忆:“张学士的女儿?”
回到临安,她便将朝廷的人给查了个遍,她记得张学士的女儿就叫张芸。对于张芸,时乐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个名字年龄而已。
童宝点点头:“我爹的意思是把亲事定了,这个时候年关忙过了,再请人算日子成亲。”
“你爹怎么会突然给你定亲。”
童宝如今十七,离成年还有两三年。但照例来说确实也是可以纳妾,甚至有些人通房丫鬟都有好几个,但娶妻似乎就有些着急了。
谈及这个事儿,童宝脸上浮现出点点愁色:“阿乐,昨儿我爹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童家有现在的成就,也是我爹在战场上拼命换来的。而现在我爹开始慢慢老了,童家迟早会交到我的手中。而我…”
童宝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我文不行武不会,说到底也就是个靠爹的纨绔子弟。现在皇帝尚在,但下边儿的几个皇子背地里都是暗波涌动。我爹从来没站过那一边儿,而现在,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顶不住了。”
恍惚间耳边响起了昨天他爹的长叹,而那个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他爹好像真的老了。小时候那个动不动就扛着自己收拾,动不动吼自己的爹已经老了,不再动手,也不再吼了。
那一刻肩上就像是压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心口憋得很难受。导致昨晚他一晚都没睡好,就想着白日里他爹话。
“所以你是怎么想的。”时乐淡淡问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说我很茫然,很难受。”童宝背靠着身后的巷子,两眼无神的望着屋顶:“我从来没想过,也没去思考过。恍然之间自己就得接手我爹的担子,讲真的心里很没底儿,不踏实。想不到会有那么一天,我爹就老了,而我会成为这个家的顶梁柱。”
时乐明白了童宝的意思,定亲什么不是导致他彻夜难眠的原因,真正让他这样的,是他父亲的话,是即将落下的沉重担子。
“我明白了。”时乐点点头:“你是担心童家,担心你撑不起这个家,而不是忧虑那个定亲是吧!”
童宝犹豫想想,还是点点头:“大概是这样的,但我不喜欢这门亲事也是真的。”
“嗯?人姑娘怎么着你了?”
“也不算,就是,就是我觉着成亲该是两情相悦,而不是这样的草率,父母之定。后半辈子要一起过的,是我和她。我对她也不了解,不清楚,心里有些抵触这样的感觉。”童宝叹口气,将心里边儿的想法一股脑的告诉时乐。
时乐其实也不喜欢这样的,但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不这样,你也先别着急着愁,拒绝。你爹现在还健朗,你还有时间去改变,你着急也没办法这事儿。至于亲事,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人姑娘,让人查查。要是人不错,你也就同意了,要是不行,跟你合不来咱们再推了。”
童宝之前就是钻进了死胡同,这会儿时乐的话无疑不是给了他一条新的路,激动得:“阿乐你真是我好兄弟,我怎么没想到。”
他爹现在才四十多,还健朗,他也才十七,还有机会。大不了以后收收性子,好好的跟着太傅学习。而亲事,偷偷看看摸个底儿确实踏实点儿。人要是好,倒也不是不可以。要是差了,他也有理由拒绝。
烦恼了一晚的事,被时乐三两句话就给解决了。
“厉害了。”童宝心情格外激动的拍拍时乐的肩膀,庆幸自己交了个这么好的兄弟,比那些狐朋狗友好多了。
“不够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时乐一盆冷水给童宝泼过去:“你爹有句话没说错,现在皇子之前的暗波涌动越来越大,迟早有一天会有人等不住的。你爹再想要保持中立,那也是不可能的。”
童宝一下被冷水浇凉,回归现实。
时乐一个眼神瞥过去:“如果没猜错,张学士应该是四皇子的人。如果你真的和张芸定亲,童家大概就是站四皇子了。”
这事儿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就童宝和四皇子那熟稔的关系,童将军应该都看在眼中,这也是促使他做下这个决定的原因之一。
谈及四皇子,童宝的脸上浮现出点儿异色。
“怎么了?”时乐问道。
“没。”童宝摇摇头,有些不安的又坐回箱子上。可惜他就不是个能够憋得住话的人,在旁人面前可能兜得住,在时乐面前,他就有点儿憋不住,直觉告诉他时乐是个值得倾诉的人。
犹豫一会儿,童宝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应该也看得出我和四皇子关系很不错。”
时乐点点,从上次四皇子请他们去渝满楼吃饭,她就发现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童宝不惧四皇子,而四皇子在童宝面前也是不会端着皇子架子,给人点儿放松的感觉。
“我们以前很要好,我没事儿就会去他宫里玩儿,但就这次,我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儿。哪儿不对劲儿,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有点儿怪怪的,你可能不觉得。”童宝连说带比划,想要把心里那种很怪异的感觉告诉时乐。
他觉得自己的兄弟变了,待在一块儿,他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童宝忍不住叹气出声。
时乐却是因为童宝这句话而陷入了深思,想起了四皇子突然离开临安的事儿:“或许只是你多想了。他为皇子,而今与大皇子争得厉害,人人都盯着他处事艰难不易。之前他来探望我,还邀请我们去他宫里喝酒,说是藏了不少美酒,我们要是馋了尽管去便是。”
对于四皇子,时乐其实并不讨厌,至少所有皇子之中,四皇子给她的感觉相对来说好一些。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能下定论,人嘛,总是多面的。
童宝一听,嗬行吧,又是自己钻死胡同了。
“那可能就是我多想了。”童宝松口气笑着搓搓手:“他宫里确实有不少的好酒,以前我最喜欢的就是去蹭酒喝。等啥时候得空,我们好好去搜刮一番。”
想着四皇子宫里的东西,童宝忍不住猥琐的笑了,那模样让人不忍直视。
“你再不出去,外边儿的菜就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时乐适时的提醒道。
童宝嗷叫一声,冲的留跑出去。
之前是心里藏着事儿,影响了胃口再好吃的饭菜到嘴里也没了味道。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心里事儿解决了,胃口自然也就开了,顿时觉得肚子饿得不行。
只是在内阁聊了这么久,饭菜敞放在桌上,又是大冬天的,就算屋里有炭盆那也阻止不了饭菜变冷的事实。
时乐出来看到童宝有些垮的脸:“让人端去后厨热一热就是了。”
“也只能这样了。”童宝遗憾的放下鸡腿儿,叫来一顺,让他将饭菜全给端下去热热再端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