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平州关外,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千里黄沙。因其地方偏远,环境险恶,平常罕有人烟。即便时而有路过的商旅,若是不巧赶上了大风天气,那当真是个风吹石头跑,沙尘飞满天了,极其艰险。
此时在那荒漠之中,就有一行百余人的商队正在缓缓前行。
因为风沙实在太强,那些运载货物的骆驼和马匹都显得有些不听使唤了,整个队伍行进得有些步履维艰。这时只见一个长袍老者往队伍中间一位骑着骆驼的华服青年走去,开口说道:“少爷,现在风沙太大,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暂避一下吧。否则等会儿情况只会变得越发恶劣,恐怕我们非但不能将这些货物安全地运回平州,还得横生什么枝节。”
闻言,那华服青年掀下脸上阻挡风沙的布巾,刚想说点儿什么,忽然一阵风沙袭来,让他的口中顿时吃满了泥沙,当即连连咳嗽不止。过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这样也好,那么依徐伯你看,我们该到何处暂避一下才是?”
那被称为徐伯的长袍老者伸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少爷,老奴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边十余里外应该是有一个村子。而且在那村子周边有许多可以阻挡风沙的巨石,我等可以先到那儿去借处歇一下脚,等到风沙过去再继续赶路。”
华服青年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反正此处距离平州也就一两日的路程,我们也不急在这一时,就依徐伯所言,我这就让商队掉头,到你所说的那个村子里暂避一下吧。”说着,华服青年扭头对身旁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然后就见那名随从策马往商队前面赶去。接着不一会儿,整个商队便停下了进程,之前离去的那名随从身后还有一个相貌粗犷的大汉跟了回来。
那大汉来到华服青年跟前,当即双手抱拳,微微施了一礼,便道:“陆公子,听说您想要去那边的村子里暂避风沙。请恕我直言,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那里的好。”
这华服青年,也就是这支商队真正的主人,平州首富陆家长子――陆渐离。他听了大汉的话,感觉有些诧异。于是问道:“方长远兄,眼下风沙肆掠,你是常年在荒漠中奔走的行家,想必也知道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非要强行赶路的话危险重重,恐怕到时有些得不偿失吧。”
虽说陆渐离此次是第一次随同商队出行西域,可是他毕竟从小耳濡目染,知道在这荒漠中行走的万分危险。尤其是遇上风沙天气,如果一个不慎,甚至极有可能导致整支队伍全部覆灭。即便是现在他们已经距离平州城只有一两日的路程,可是在这荒漠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陆渐离可不敢丝毫大意。
然而眼前的这位方长远,乃是他们陆家常年雇来护送商队的佣兵,有着丰富的在沙漠中行走的经验。陆渐离不相信他会看不出继续在这风沙中行进而可能导致的危险,所以他有些弄不明白,方长远为何会不同意自己要到那个村子里暂避一下的提议。
“陆公子,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们若是继续赶路的话会很危险。可是那个村子……我们真的不能去。”方长远依然语气凝重地道。
陆渐离不由面露奇怪,问道:“这是为何?之前我听徐伯说过,似乎当年他跟商队的时候,也时常选择在那个村子落脚的。为何方长远兄却说不能去那儿?”
方长远闻言看了看一旁的徐伯,又看了看陆渐离,说道:“若是以前,遇上这样的情况,我肯定第一时间带着商队到那边的村子落脚了。可是现在却不行了,二位有所不知,在半年多以前,那个村子里闹了瘟疫,听说许多在那儿歇脚的商旅都有不少人染了病。我想……”
方长远的话刚说到这儿,忽然只听商队中惊起一阵骚动,几人不由扭头看去,却见远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黑压压的一片,恍如黑夜降临一般,与此同时周围的风力似乎相对减弱了一些,但是无形中却越发给人带来了一种压抑的气势。
徐伯登时神色一变,望着陆渐离一脸紧张地道:“少爷,这气候突变,恐怕不久将会有风暴降临。即便真如方长远兄弟所说,那个村子里落了瘟疫,我们也不得不冒险一试了。否则的话,若是真撞上了风暴,那我们这些人可就当真凶多吉少了。”
而一旁的方长远同样面色有异,见多识广的他自然知道徐伯所言不虚。在这荒漠中,如果风暴来临前还不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遮蔽之所,那他们这一行人绝对在劫难逃。当下也点了点头,道:“陆公子,现在看情况确实不容乐观。正如刚才徐老所言,眼下这般天色骤变,恐怕真是风暴来临的前奏,看来我们也只能暂且到那边的村子避一下了。至于那瘟疫什么的,陆公子权当我没说过好了,想必这大半年过去,便是真有什么大灾大病也该消散得差不多了,我们只需留自己多留点神,应该也无大碍。”
陆渐离听着点点头嗯了一声,道:“事不宜迟,还请方长远兄继续在前领路,咱们这就过去。”
方长远领命,当即骑着马冲到了队伍前面,下令众人改道,往东北方向走去。
一行人赶了十余里的路,终于在一片沙丘后面,远远的见到了凌乱的几座石山,在那石山下面,还能依稀见到一个村落的轮廓。
这是一个无名小村,原本住有四五十户人家,在这西北贫瘠之地顽强地生存着。然而就在半年前,忽然一场瘟疫,让这个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此时等到陆渐离等人进入,村子里已经是满目疮痍,一片死寂。
看着那道路两侧破破烂烂的民房,残垣断壁,全然没有半点儿人气。陆渐离不由心生感慨,他之前曾从方长远和徐伯二人口中得知,这个村子因为座落于平州与西域的通商要道上,平日里有不少商旅路过,也连带着推动了这个村子的发展,可谓盛极一时。却不想因为一场瘟疫,竟然就破落到了这般地步,死气沉沉的,连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陆渐离扭头对身旁的徐伯道:“徐伯,你叫人吩咐下去,让大家各自在村子里找好地方歇息下来,但是不要隔得太远,这样相互间好有个照应。嗯,还有一点得注意,就是切记让大家绝对不能随意乱动这村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食物和饮水。这里既然遭受过一场瘟疫,现在谁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须得倍加小心才是。”
“这个少爷您大可放心,方长远兄弟早已经吩咐下去了。老奴知道前面不远有一间客栈,要不咱们就去那儿歇歇吧。”徐伯建议道。
陆渐离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由徐伯带领着往一家客栈走去。
这个村子虽然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茶楼、酒肆什么的应有尽有。毕竟此行到平州,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也就只有这一个村子可以供人歇脚。往日过往商旅路过都会选择在这歇息,因此这么一个仅仅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却有着五六家客栈之多。只是可惜的是,这一场瘟疫下来,整个村子里呈现出一片死寂,再没有半点昔日热闹的光景。
而徐伯带领陆渐离去的,则是村子里最大的一家客栈。从外表看去,足有三层楼高,占地也是不小。只是因为有些日子没有修葺,再加上风沙的日渐侵蚀,整个客栈已经显出颓破之相。
可令陆渐离没有想到的是,待他推开门进去,里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在这客栈里面,非但没有外面给人那种破败的感觉,反而显得很是干净整洁,似乎有人时常精心打扫过。
陆渐离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穿过那桌椅摆设齐整的大厅,来到柜台上敲了敲,隔空喊了一声:“店家,有人在吗?”
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有人回应。
但从这客栈里的情况来看,显然应该是有人在住着的才是。
陆渐离耐着性子又喊了几声,这时终于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是要住店还是打尖?住店每晚三钱银子,打尖的话就抱歉了,现在店里食物紧缺,如果你们人太多的话恐怕供应不上……”
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有个人影从二楼的廊道上探了个脑袋出来。陆渐离抬眼一瞧,原来却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年纪约摸十一二岁,一袭粉衣青裙,脑后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正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望着楼下大厅中的陆渐离等人。
陆渐离见她模样生得可爱,心中也不由喜欢,笑道:“这位姑娘,不知掌柜的在吗?我们路过此地,想进来住店的。”
那小姑娘听着也是笑了笑,道:“找我爹爹?我爹爹不在了,你们要想住店的话,那我下来给你们做个登记好了。”说着看了看陆渐离身后又相继往客栈里走了进来的十余人,她不由微微蹙起了秀眉,又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现在我们店里可没有那么多的食物可以做给你们吃的。”
“这不打紧。”陆渐离摆了摆手道:“我们身上准备得有充足的干粮,只要能有个地方暂避一下风沙就行了。”
这么说着,那小姑娘已经从二楼蹦蹦跳跳地下楼来,一双灵动的大眼滴溜溜地望着陆渐离等人,眉宇间止不住地好奇。最后来到柜台上,她很快就从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账簿,然后对着陆渐离道:“说好了一人三钱银子哦,吃的东西不多,但是水的话倒是有的。”
对此陆渐离丝毫不以为意,反正他原本也没打算用这个村子里的食物,于是当即从怀里掏了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说道:“放心吧,我们自己准备得有吃的,你看这锭银子够了吧。”
那小姑娘把银子拿到手中掂量了几下,忽然撇了撇嘴道:“这么一锭银子恐怕得有十两啊,我看你们也就二十来个人,我可没有钱找给你。”
陆渐离笑了笑道:“没事,不用找了,剩下的你收着就是。对了,你们掌柜的……嗯,你爹爹去哪儿了,怎么就留了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看店?”
那小姑娘听陆渐离说不用她找钱,手里拿着那锭银子,心中不由一阵窃喜,接着笑道:“我爹爹已经死了,你要想找他的话恐怕是见不着了的。不过我可不是一个人,还有白尚起哥哥陪着我呢。”
死了?
陆渐离心头不由一惊,打从进入这客栈里面,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始终一副活泼欢快的模样,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让他忘记了这里曾是一个闹过了瘟疫的村子。而这小姑娘在说起她的爹爹死了的时候,神情间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似乎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了的事情,就好像是说她的爹爹只是出门去了一样。
忽然间,陆渐离对眼前这位美丽可爱的小姑娘既是感觉喜欢,又有些莫名的心疼,顿了顿,最后还是问道:“那……你的那位白尚起哥哥,现在在哪儿呢?”
小姑娘似乎也对陆渐离这位甩手就是一锭十两银子的大方客人极有好感,笑脸嫣然地道:“白尚起哥哥在后村呢,你想要见他么,我可以带你过去。”
陆渐离听了不由一怔,他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可此时见这小姑娘的样子,似乎极想让自己认识一下她的那位白尚起哥哥,这又不禁让陆渐离生出几分好奇来。于是笑道:“好啊,那你带我过去认识一下你的这位白尚起哥哥吧。对了,还没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然而却见那小姑娘撅着嘴,似乎有些不满地道:“没礼貌,在问人家叫什么之前,至少也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啊。我叫叶晓娆,你呢?”
陆渐离不由尴尬地笑笑,道:“在下陆渐离,刚才是我唐突了,还望叶姑娘莫怪。”
叶晓娆却是不以为意地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叫我晓娆就好了。你不是想见我白尚起哥哥吗,那就跟我来吧。”
说着,叶晓娆便一蹦一跳地往客栈外走去。
陆渐离看着她那欢快的身影,不由与身旁的徐伯等人相视一笑,便吩咐其余众人在客栈中暂且休息,他则与徐伯和方长远二人追着叶晓娆的身影跟了上去。
几人一路来到后村,只见叶晓娆忽然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身后的陆渐离等人,一脸古怪地道:“我白尚起哥哥就在那边,不过他平时不让我过去,否则见了我他会生气的。你们在一旁远远看着就行了,可千万不要让我白尚起哥哥给发现了。”
听她说完,陆渐离便顺着叶晓娆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村后的一片阔地上,依稀可见一道人影似乎正在那儿挥着铁锹挖掘着什么。陆渐离心中好奇,不由又上前了几步,藏在一块巨石的后面,凝神看清了那边的情况。
原来那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眉目很是俊朗。只见此时的他满头大汗,正一脸认真地用铁锹在那边的沙地上堆砌着一个小土包。待得陆渐离定眼一瞧,却是不由心中一惊,在那少年的身后,还有着密密麻麻不下数十个小土包,却是一个个堆砌不久的坟墓。
这少年,显然是个正在那儿填埋死人的掘墓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