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离等人自然明白他的好意,听了皆不由点点头。
要说他们这番接受叶晓娆的邀请,心中全无顾忌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徐伯,刚才晓娆一上门来邀请的时候,他就在旁一个劲儿地使眼色,不希望陆渐离以身犯险。只是不知陆渐离出于什么考虑,想也不想就一点头应了下来,竟像是忘了之前刚到这村子里来时他是怎么吩咐的了。
相对之下,方长远则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瘟疫虽然可怕,但试想陆渐离这么个富家公子哥都不怕,他一个粗野武人又有何畏惧。于是当即提拎着一坛好酒,便也跟了过来。
待得众人坐定,晓娆上去摆好了碗筷,一席人便开始饮酒畅谈起来。
虽然白尚起看上去年纪轻轻,谁能想到他的酒量却是极佳,便是同方长远在那一碗一碗的对饮,竟也丝毫不落下风。这不禁让一旁酒量稍逊的陆渐离自愧不如,他才一碗酒下肚,却已是面红耳赤,说话都有些开始打结了。为此还被叶晓娆打趣了几句,陆渐离听了倒也混不在意,依然谈笑风声,颇显大气。
后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日间白尚起在后村的举动,通过白尚起简单的叙述,众人才得知了当中的原委。
原来半年前的那一场瘟疫,来势着实凶猛。区区半月不到,村子里竟然就死了十来个人。当时还在这村子里的,除了村里的本地人,还有一些外来的行脚商旅,加起来怎么着也有个两三百号人。待得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很可能是村子里遭了瘟疫的时候,已经是死了好几十人了。而叶晓娆的父亲,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便是在那个时候糟了难。
当时的疫情蔓延得实在太快,村里花重金从平州请来的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没多久,那些过路的商人最先跑了,接着村里的一些有能力的青壮年也开始拖家带口的离开,整个村子里就剩下了一些老弱病残。然而疫情也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人们还是一个相继一个地死去。白尚起不忍看着昔日那些熟悉的乡亲们就这么曝尸荒野,毕竟大家乡里乡亲的,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人死如灯灭,他虽然没有能力拯救村民们的性命,但至少,可以为他们死后立下一块安身之处。
于是每隔几日,白尚起便开始在村子各处转一下,将那些病死家中,却无人知闻的村民们抬到后村埋葬起来。日复一日,直到这个村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叶晓娆二人……
听完了白尚起的叙述,座中顿时沉默了下来,众人各有所思,空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压抑的气氛。
这时叶晓娆忽然说了一句:“我去帮你们烧一壶茶来醒醒酒。”便起身离去。
但是陆渐离却分明看到,叶晓娆离座时的侧脸满是哀伤,那明媚的眼角处,早已经是湿红一片。
陆渐离起了起身,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却被身旁的白尚起忽然伸手拦住。接着只见白尚起摇了摇头,等得叶晓娆的身影逐渐走远了之后,才听他说道:“陆兄切勿着急,这丫头是听我们提及旧事,想念掌柜的了。且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便好,若是我们这时追上去,她为了不让别人担心,只会极力压制下自己悲伤的情绪,不肯轻易发泄出来,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闻言,陆渐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觉得晓娆这丫头的坚强实在让人心疼。
对于自己的至亲逝去,她的心中绝对是万般悲苦。然而在外人面前,她却不甘让人看出自己内心的软弱,总是表现出一副活泼乐观的模样。这样的一个女孩儿,怎能不惹人心怜?
顿了片刻,陆渐离忽然说道:“对了,白尚起兄,既然你二人在这村里已经再无牵挂,何不迁个地方,搬到平州城来,也好带着晓娆姑娘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白尚起说道:“不瞒陆兄,我原本也有此意,正准备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日便带着她离开这儿。毕竟现在这个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也是很难生活下去了。”
陆渐离听了不由一笑,道:“既如此,那不如便跟我们一同走吧,这样在路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则,我陆渐离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在平州城,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若是白尚起兄与晓娆姑娘能到平州来,在下定当一尽地主之谊……”
话刚说到这里,却见白尚起摆了摆手,说道:“陆兄的意思我明白,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此番白某却是另有打算……”
这时一旁的方长远听着着急,不由打断道:“白尚起小兄弟,陆公子是个宅心仁厚之人,绝非那种沽名钓誉之辈。此番邀请小兄弟你同行,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别无其他,还望白尚起小兄弟你莫要推辞才是。这样等到了平州城,咱们兄弟俩人也好找个机会切磋切磋。说实话,从一开始看到小兄弟你,我就感觉你小子不简单,一身武艺深藏不露,倒是还非得找你露两手不可。”
其实对于方长远的真性情,白尚起还是十分看重的。
仅是之前二人对碗畅饮,白尚起就不由为方长远的一身豪气干云所折服。他不似陆渐离那般的温文尔雅,也不像徐伯那样的谦卑温厚,就这样敢说敢做的豪迈气质,尤其对白尚起的脾气。所以之前才没两碗酒下肚,他二人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哈哈,不瞒方大哥你说,我也就是幼年时偶然拜了位师父,学得两手防身技艺罢了。怎么到了你口中,却又变成劳什子深藏不露的高手了。至于陆兄的提议,在下也确实十分心动。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想先带着晓娆南下经历一番。这小丫头从小生活在这西北大荒,从未见过那些美如幻境的江南山水。况且这丫头成日在我耳边念叨这件事也很久了,总得先如了她的愿才是。”
白尚起这么笑着说道,心中却是另有所想,别看他年纪不大,却也不至于跟人才见了一面就掏心掏肺。他这一席话说得似是而非,想来别人也难料真假。
果然,方长远听到这话稍稍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可转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只听一旁的陆渐离道:“既然白尚起兄已经有了决定,那么陆某也就不再强求了。只是有一事,我听白尚起兄的口音,似乎是翼州一带的人士,不知我猜的是也不是?”
白尚起微微一笑,道:“看来陆兄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确实是翼州京城人士,只是数年前随同家父外出行商至此,却不巧遇上了风暴,家父不幸罹难。而在下幸得本店掌柜的所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如此算来,都已经不觉间七八年过去了。”
接着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都是些陆渐离等人一路走来的见闻,白尚起只是在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下。然后不多久,晓娆便将沏好了的茶水端了上来。陆渐离等人饮了几杯,便谢过白尚起二人,起身告辞离去。
白尚起和叶晓娆将他们几人送走之后,回到屋里,叶晓娆忽然说道:“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白尚起哥哥,你说要带我离开这里,是真的么?”
“你这丫头,在门外偷听了吧?”白尚起说道。
叶晓娆倒是很坦白地点了点头,道:“就在外面听了几句,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原来白尚起哥哥你是翼州京城里的人。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你说起过?”
白尚起忽然笑道:“什么翼州,京城的,我去都没去过。只是瞎忽悠他们的,这你也信?”
叶晓娆还是有些奇怪:“可是那陆渐离哥哥不是说你的口音……”
“这口音是跟我娘亲学的,我是真的没有去过京城。不过有机会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瞧瞧……”白尚起正说着,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间脸色一变,赶忙将叶晓娆拉到身后,接着在那凝神巡视了片刻之后,低声说道:“晓娆,待在房间里不要动,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叶晓娆见到他这副模样,显然感觉到了情况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白尚起哥哥?”
白尚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在刚才,他那敏锐的神识似乎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不过那杀气转瞬即逝,很快便再也感觉不到了。但这已经引起了白尚起心中的不安,看来他有必要出去探一下情况了。如果真的是有什么危险,也好早做对策。
“听我的话,待在屋里不要动,在我回来之前,不管是谁来你都不要开门,听见了没?”白尚起再三叮嘱道。
叶晓娆看他不是说笑的样子,当即乖巧地点点头,便不再多问下去。
见状,白尚起这才开门往外走去。
……
与此同时,在陆渐离所住的那间房内,陆渐离跟徐伯二人坐在桌前,正在那低声聊着什么。
“徐伯,那个白尚起,你怎么看?”陆渐离问道。
闻言,徐伯那张褶皱如树皮的枯黄老脸微微一动,浑浊的眼神中竟忽然地闪过了一丝精光,只听他语气淡淡地道:“就跟那方长远所说的差不多,年纪轻轻,但是一身修为确实不容小觑。恐怕便是对上方长远,谁胜谁负也是犹未可知。”
“那小子真有那么厉害?”这下陆渐离是越发惊讶了。
徐伯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说厉害吧,可他年纪轻轻的,修为也不见得高深到哪儿去。不过他身上隐隐透出的那股气息,倒是让我有些兴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恐怕修炼的是一套魔门功法,虽说他已经隐藏得很好,可是那股修炼魔功后与生俱来的那股煞气,却是很难掩饰得住。”
“这么说,这个白尚起很可能是魔道中人?”陆渐离接着问道。
徐伯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也不见得,便是那些所谓的正道宗派,也有不少人身携魔门功法的。其实说白了,只要是强大的功法,就会有人去抢着修炼,哪儿会有人去管你是正道还是魔道。不过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多留点心的好,已经快到平州城了,可不要在这儿节外生枝。”
此时的陆渐离一反常态,对身旁的徐伯显得十分的敬重,只听他又小声道:“那依徐伯您看,我们要不要……”
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小,逐渐听不见了。
这时外面走廊上的一个阴暗角落,只见一道黑影从那阴暗处悄无声息地伸展开来,最后慢慢地拉扯成了一个人形。待得那道黑影走到了廊道的光幕下,这才赫然现出白尚起那张冷峻的脸庞来。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在他的眼中,似乎还带有一抹浓重的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