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难以理解他的这种奇怪的举动,于是将野果在太子面前轻轻放下,然后轻轻低吼一声,退到不远处悄然卧下,不再打扰他的思绪。
太子低头看看地上的果实,突然间盘膝坐下,就在这诱人的香气里抵御着身体的必须,难耐的诱惑。
虽然太子神智极为清醒,也知道服食了人参果的这具躯壳完全不必依靠这些食物那一点少得可怜的能量就能生存得很好,但肉体的本能是那样的强烈,以至于太子虽然一直端坐不动,却总感觉有一只手不时地要从喉咙里边悄悄探出,将那几枚果实攫取而入。
渐渐地月上柳梢头,天空中繁星点点,潮湿的夜露随晚风悄然袭来,渐渐地把太子身上的衣衫湿透。透体的微凉似乎更加剧了那种饥饿的感觉,太子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寒冷,也不是虚弱,而是一个人的意志在经受极为艰巨的考验之时,最后关头输赢胜败的关键时刻,身体随着思想的波动而发出的一种自然反应。
月影下,一个岩石般的背影,时而岿然不动,时而摇摆如风中秋叶。一夜的光阴在一个修道者来说可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处于饥饿煎熬之中的太子却委实是感觉度日如年。
洞口的蜘蛛已经悄悄织起了一张新的大网,在如水的凉意之中不时捕捉着那些因为捕捉猎物而误入其中的夜虫。这边是艰难的抵制食欲,那边是忙碌的杀戮和饕餮。
同是天道,殊途同归。
东边的天际散发出一抹绚丽的霞光,一轮火红的太阳渐渐地从如黛的山峦之间喷薄而出,炫耀着它那无穷无尽的热能。
晨风吹过,太子身上湿透的衣衫渐渐吹干,一股暖意传遍了全身。宛如一道闪电划破苍穹,一点灵感突然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渗入了太子的脑海之中:既然情丝可寄、亲情可托,那这一点饕餮的欲望又为何不能替他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载体?若是可以将这一点欲念寄托于一个像榔梅树一样的实体之中,成为一种自己触手可及且可以操控之物,那么倒比以心火锻炼成无形无迹的异样能量而进入轮回,然后流落于其他不知名的时空,再在日后的修道之路上去费力斩杀要容易得多。
但要想剥离这点欲念,首先要找到这点欲念的根源。
一声肠鸣适时传来。
豁然梦醒。
口腹之欲。因为有肚腹之需,所以有心口之欲。原来这一点欲念本就存在于自身之中,只是一点感官所有的本能而已。不须寄托而早已寄托,眼下所该做的,只是一场痛苦的剥离而已。
太子猛地睁开了双眼。那是一种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坚毅,不问成败,但求心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太子起身冲着遥远的净乐方向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然后毅然起身,向着不远处的一处山涧走去。
他随手宽衣,以处子般的纯净开始了一场虔诚的沐浴。他仔细地将身体之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污垢洗净,然后飘身上岸,径自登上山顶。
阳光下,太子用他那因久不修剪而长达半尺的指甲轻轻划开肚腹,然后强忍着那种远非常人所能忍受的剧痛一点一点把尚在轻微蠕动且不时发出咕咕鸣叫的肠胃一一理出,放在面前被阳光烘烤得尚自温热的岩石之上。
最后,他双手把肚腹合拢,真元运转,体内蕴藏的人参果那足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庞大能量迅速地发挥着作用,修补着他体内那些撕裂而生的巨大创伤。
痛苦尖锐强烈,却也短暂而不能持久。只是过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太子肚皮上的伤口已经完全平复如初,光滑修洁,不见痕迹。太子敛目内视,只见体内虽有几处经络因为肠胃的消失而暂时中断,但自身的真元却正在一刻不停地进行着修补和链接,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断裂的经脉便会重新连通,决不至对于本体造成什么重大的损伤。
太子站起身来,低头看着石面上犹自蠕蠕而动的肠胃,只觉得那种饥饿的感觉突然之间不药而愈,恍若隔世。但眼前的物体终究曾经和自己是血肉相连的一个整体,那种淡淡的不舍和怅然若失仍是让太子眼角微酸,在晨风里渐渐变得潮湿起来。
就仿佛有一声声恋恋不舍的呼唤,在本体和肠胃之间反复回荡。太子轻轻用双手捧起那个曾经饕餮不厌的自己,在山巅激荡的罡风中伫立良久,这才一步步走下山来,来到自己沐浴过的山涧旁将其轻轻放入水中。
一缕淡淡的血花散开,胃囊和盘曲的肠子相互纠缠,发出一阵轻微的汩汩叫声,在太子脚下盘旋数匝之后,顺水而下,直入汉江。
太子站在原地怅惘良久,这才长舒一口气,收回心神,回头向山洞走去。
(后来,这寄存了太子所有饕餮痴念,一个人肉体最基本的需求的肠胃就在汉水之中长久地留存了下来。因为其中沾染了人参果的能量和太子的一缕元神,这两个身体部位得以长存不朽,并且能够和其本体一样,不断地吸收天地之间和江水之中的灵气,最终获得了自己的灵识。依照自己的形态,分别化作龟形和蛇形。但因为它们乃是太子的欲念化身,所以难改贪吃本性,欲壑难填,性情凶残,成为汉水之中纵横无敌的一对妖孽。致使汉水水族折损无数,两岸生灵均遭涂炭。肆虐一时,凶焰滔天。最后还是因为此事惊动了昊天上界,已经以仙界之体而封神的太子得到消息,这才亲自下界收服,以大法力将其戾气消除,授以道术,跟随自己飞升天界,成为了身边的护兽和坐骑,这便是后世所说的腾蛇神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