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刺骨的寒风,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原上涤荡,就像一只冰凉却灵巧的巨手,带着无比的巧思,把这片莽原塑造得光怪陆离,却又不失雄浑瑰丽。
这是一片壁立千仞的危崖,千万年不化的冰雪覆盖下,只看见下方不时轰然相撞的大块浮冰间隙,蔚蓝的海水透露着一丝温暖的颜色。这些浮冰大都是被海水的张力所破碎之后,顺水漂流,几乎每一块都不下万斤,那些破碎的棱角毫无规则,却一律锋利如刀。在海水的涌动之下,这样的一些浮冰撞击在一起,其力道之大,绞杀力之强,自然是可想而知。
然而就是在这样凶险的环境之下,却仍是有众多的极地生物冒着生命危险从海中和冰原上不停地聚拢而来,就仿佛这片冰崖下有什么难以抵挡的诱惑,更像是整座冰原和北海都一起陷入了什么巨大的危机。
冰冷的冰崖下,却是一座舒适温暖的巨大冰洞,如冰和善水在洞中蜷缩着他们那庞大的躯体,正在憨憨而睡。一个个无梦的梦境连绵而过,连缀成一段段丝绸般光滑的光阴,就在这个被体温融化而成的冰洞之中,悠悠地流过。
一片沉静,无尽的祥和。
冰洞外,无数的极地生物遮满了大片大片的雪原,就连海面上连绵不绝的大块浮冰上,也爬满了无数的北海生物,那些陆地生物犹可,但因为海面上激荡不止的海浪,浮冰不停地撞击之下,便难免会有一些体力较弱的海洋生物被滑下冰面,在浮冰之间那些锋利的岔口撞击之下血肉横飞,被随后而来的其他生物撕扯着吞入腹中。然而就算如此,却仍旧有众多的北海生物源源不断地蜂拥而来,如同朝圣般虔诚,根本无视同伴的生死。
铅云低垂,如同大片的黑色岩石,缓慢地向下压来。极地极夜,不落的月亮穿行在乌云缝隙之间,繁星点点,若隐若现。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月光,也在第一片雪花飘落之后,突然间消失了踪影。
极地生物不再涌来,方圆千里之内,那一片片黑压压的兽群也突然间变得沉静得可怕,天地间除了雪花越来越密集地落在冰面那微弱的‘扑簌’声,竟然再也听不到其他一丝声响。就好像那些方才还在不停骚动的极地生物突然间进入了一个不能醒来的梦魇,又或是突然被一股邪恶的力量变成了一地岩石,那样的沉寂,令人如坠幻梦,心悸不已。
纷飞的雪花其大如席,沉寂中一种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昏暗的夜幕下,遍地的极地生物已经完全被厚厚的白雪所覆盖,大地的纯净和天空的混沌形成一种刺目的反差,却是同样的苍茫,同样的无际。
这是一个沉寂的梦,一个纯净的梦,也许是混沌,也许是澄明,但不管如何,这一切沉默,这一切诡异或者说是这一场虔诚的朝圣,却在一声刺破苍穹的鸟鸣里,如透明的琉璃,砰然破碎,就像那漫天的雪花,美丽,却只能维持一刹那的永恒。
一对同样遮天蔽地的巨大羽翼,同样极天弥地的王者威压,透过云层倏然而来,漫天梦靥般毫无缝隙的铅云霍然洞开,天空中是一只浑身碧绿欲滴的大鸟,长颈鼠足,其形如雁。它平展的双翼如同一片绿色的云朵,无声无息地飘摇在极地的上空,犀利的眼神带着一种仿若来自幽冥的凛冽鬼气,气机所指,正是如冰和善水酣睡之中的那片冰崖。
(按:如同麒麟乃走兽之长,但仍有狻猊与其争锋一样,此鸟名叫鹔鷞,乃是禽鸟一族中唯一一个敢于挑战凤凰权威的洪荒神鸟。但因为此鸟善淫好杀,性情凶暴,虽然实力强悍,却无凤凰之德,故此被世人归于鸟类之中的邪恶势力之内。它不服凤凰作为百鸟之王的崇高地位,每每发动争斗,却总是因为本身实力稍弱,加上没有足够强大的帮手而落败。因为大鹏和孔雀乃是凤凰身边最为强劲的帮手,所以每当这两种神鸟的后代刚刚成熟,还不能完全发挥自身实力之时,鹔鷞便会感受到它们变深之时所散发而出的气息,追踪而至,将其击杀于神通未成之时。以期剪除其羽翼,也好在日后的争斗之中占得先机。)
只见鹔鷞在空中盘旋一匝之后,双翅所带起的罡风已经将天空中滞涩的乌云一扫而空,极地的圆月簇拥在清亮的繁星之间,在宝蓝色的天幕上为这头巨鸟衬托出一片广袤苍芜的背景。
随着乌云的飘散,大群的飞鸟突然出现在鹔鷞那巨大的阴影之中,羽翼扇动之声恍若呼啸而过的阵阵惊雷,在空中翻滚激荡,但整个天空中除去鹔鷞时而发出一声勾魂摄魄的异样鸣叫之外,听不见一声其他鸟鸣。
那鹔鷞虽然看起来嚣张跋扈,行事却是颇为谨慎。只见它在空中悬停许久,却是一直未曾落下。而地面上一片雪白,那些隐藏在皑皑白雪之下的极地生物们仍是声息皆无,一动不动,就仿佛那只是一片寂寥的雪原,无知无识的万年寒冰。
良久之后,鹔鷞似乎也已经感知到了雪原上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只见它突然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鸣,正在它身后盘旋飞舞的鸟群之中登时有一头模样奇特的大鸟应声而出,直扑冰崖。
此鸟一身逆毛,相貌凶恶,双翅展开,足有两丈有余,体型如鹅,后有九尾,只是奇怪的是,此鸟前边生有十条颈项,却是只有九头,剩下一头血肉模糊,不时有粘稠发绿的血液滴落。
眼看着这头恶鸟的利爪即将落到冰崖之上,突见冰崖下一块巨大的浮冰上积雪爆起,一头肥硕的海兽从中直起身来。只见它身形硕大,怕不有万斤之重,一对鳍状的前肢撑起它那沉重的身躯,冲着空中的恶鸟一阵吼叫。
说来也怪,那只恶鸟看起来凶神恶煞一般,却似乎对这头海兽的吼叫声极为害怕,声音入耳,顿时惊慌失措。它那九颗头颅一时间难以统一想法,双翅乱扇,差一点撞在冰崖之上。它紧贴着冰崖一掠而过,丝毫不敢驻足,就此逃回鸟群去了。
原来此鸟名叫九头鸟,其先祖本有十头,却在一次落地觅食之时被一只野犬所伤,失落一头。从此之后,这个种类不但对犬吠之声畏惧之极,而且受犬牙之毒侵害,其后代只能生出九头,余下一条颈项常常滴血,缺陷不能弥补。
而方才那头海兽名叫海狗,却是海中之犬,其叫声与陆地犬类大致相同,而且其本性好斗,尖牙利齿,加上它那庞大有力的身躯,其威慑力自然十分巨大。所以那九头鸟一闻其声,登时落荒而逃。
然而这样一来,那些隐藏的极地生物未免便暴露了行踪,空中的鹔鷞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幽光,再度发出一声长鸣,身后的鸟群应声附和,雪原震动。
是一片五彩的云朵,更是一片难以逃避的绚丽死亡,那是一抹隐藏在极度的美丽之后的残酷杀机,从云端,从那片莫测的苍穹里,带着风声,倏然落下。
雪原上、浮冰间,冰熊、雪狼、雪狐以及形形色色的海底巨兽纷纷现身,更有许多北海禽鸟也从雪地上腾起,低空飞行,演绎出一场惨烈的远古大战。
北海大地上,落羽飘零,血肉纷飞,兽吼,鸟鸣连成一片,随激荡的罡风,越传越远。
鹔鷞凌空,威临四方。它从高空俯瞰大地,但见霎那间原本一片银白的雪原上已是一片炫目的殷红,这惨烈的场面并未在它心中激起一点点怜悯,却有一种嗜血的激情开始在它的身体里熊熊燃烧。
它冷酷的眼神从战场上移开,逐渐转向了那座隐藏着如冰兄妹的冰崖。大鹏那熟悉的气息从那里清晰地传来,更激起了它那根植于身体深处的、那种在千万年里历代以来无数次生死搏斗所积存下来的无尽怨气。
杀机已起,不死不休。
一片残影在天空中划过,仿佛它那滴翠的身影还在高空漂浮,但如铁的翅缘却已经斜斜地从冰崖上一扫而过。
世界为之静止。
残影已经收回。
仍是那个梦靥般的碧绿色身影,浮游天际,就仿佛从未移动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