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五行大阵布设完成的一刹那,海沟之中便已经发生了变化。
一阵极为怪异的吟唱声蓦地从地底传来,声音在幽暗的海水中先是激起了一道道扩展而去的波纹,紧接着便有无数难以辨识的字符在那些波纹里出现,并且逐渐散发出一种让人心神松弛的柔和金光。
光线越来越亮,逐渐爬上了枫依所化的后土影像所催生的那四道丘陵,眼看着便要与五位大巫巨身的脚底接触。浑厚无比的慈悲气息下,那一缕阴暗戾气犀利如电,正好与五行大阵中的大巫们身上所散发而出的那种冲天煞气中却隐含良善的气息相冲。金光到处,高高的丘陵随着低回的吟唱声而微微震颤,不时有大片的泥土轰然落下,在海水的冲击下迅速消失。
眼看着那四道丘陵就要在声声吟唱所激起的金光和声浪的攻击之下土崩瓦解,而一旦那道金光沾染到五位大巫影像,究竟会发生什么后果,这一切就连枫依心中也是根本没有底气。就在此时,只见中心地带的后土影像眼中精光暴射,紫衣等人组合而成的那尊句芒影像突然手一抬,一颗种子一分二、二化四、两两相生,迅速洒满了四道丘陵的表面。
幽深的海底,竟然就这么奇迹般地有无数原本只是出现在陆地上的树木急速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眨眼间一片茂密的森林已经把四道丘陵完全连成了一片,致密的根系盘根错节,牢牢地把脚下的泥土抓住,不管那吟唱声怎样催动,却始终不再有一点泥土因此而流失。
然而,在声浪不能奏功的情形之下,金光却并未受到一点影像,它继续缓慢地往上延伸着,肆虐无挡,所过之处,原本碧绿的树林刹那间变得一片金黄,华丽而辉煌。
句芒手中不停地挥洒着一蓬蓬墨绿色的粉尘,却只能稍微减缓一下金光的侵袭,始终不能阻止它前进的步伐。
后土影像一声叱喝,句芒收手,蓐收出击。
四道金线从蓐收手中闪电般蜿蜒而出,正是四条点石成金的金色小蛇。这四条小蛇张口一吐,便是一阵遮天蔽日的金雨。密集的雨滴聚敛成墙,如同四道无隙可乘的闸门,铿然落下,挡住了金光的去路。
然而就算如此,金光触碰到金墙之后,却也并未停留太久。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之下,金光竟然渐渐地融入了金墙,最后又从墙后面流淌而出,依然是按着它既定的方向一步步地蚕食而来。
金墙不能阻隔,共工巨像伸手一抓,便是两条翻腾不已的水龙。这两条水龙炼水为镜,上前抵挡金光,意图以反射之力,使金光自伤。
然而令众人都没有意料到的是,此金光竟然和一般世俗意义上的光线大不相同,光线映照在四面光可鉴人的水镜之上,竟是没有一丝反光产生。它如水般的形态根本没有一丝波动,就像这些水镜并不存在一样,只是稍微停滞了一下,立刻便再度一步步地上前,融入,透过,速度虽慢,却是一往无前。
共工的水龙不能奏功,随着水镜被侵袭,两条水龙也随即如雾般消散。
中央的后土见到金、木、水、土都难以阻止金光,眼中也禁不住闪过一丝凛惧之意。她蓦地一声叱喝,周围的海水也为之震荡。
只见她抬起双手,往中间一合,一道粗大的蓝光迳直注入了祝融巨身之中。
祝融影像的双目之中红光爆闪,他双手平推,一道高达百丈的火墙竟然在海水之中壁立而起,水火相遇,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在以石台为中心的方圆千丈之内形成了一个瞬时的真空。
烈焰,海底的烈焰,一片幽蓝世界里,一朵惊艳的烟花。
壁立而起的火墙迅速地往四周蔓延,排开海水、烧焦了森林、与缓缓逼近的金光碰撞在一起。
祝融的九天神火能够炼化世间一切邪恶,那抹神秘的金光虽然有着极为明显的慈悲气息,但其中暗含的那种暴戾之气却也难以逃过神火的查察。红、金相遇,一股浓重的焦臭迅速蔓延开来,金光顿时止住了前进之势。
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是枫依等候已久的,早已准备妥当的她岂会坐失?只见中央的后土影像纤手一指,那隐身在祝融巨身之中的龟灵子手一松,‘混元一气青铜火母’倏地飘入祝融手中。祝融在已是强弩之末的火墙中伸手一掷,火母已经稳稳地落在了灯台之上。
一点幽幽的火光在石台上燃起。
没有炙热,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有的只是无尽的柔和,无形的渡化。但就是这黄豆般大小的一点灯光,却似乎已经使得祝融那霸道绝伦的九天神火黯然失色。灯光排开黑暗,一点点往四周蔓延着它那昏黄的光芒,无声,却又似漫天惊雷,灯光到处,金光退却。沿途留下一片片斑斑驳驳的黑色粘稠之物,散发着阵阵腥臭,被灯光一炙,发出一片嘈杂的吱吱之声,突然间如同一张兽皮一般席卷而起,凝成五条细线,倏然蹿入了癸精旗所化的五位上古大巫的巨像体内。
五尊巨像嘴里发出一阵满足的呓语,似乎是久饿之人突然间吃了一顿难得的饱饭一般,个个表情慵懒而欢愉,双目之中光芒暴射。枫依身为旗主,自然对此感受最深,这些法旗与她元神相连,这样庞大的一股能量突然涌入其中,经过法旗的炼化转换之后,有一大部分经过提纯之后的能量顿时不绝如缕地进入了她的体内,而那些随之而来的无穷奥念和来自九天之外的神秘信息,则一丝不剩地全部进入了她的脑海,给癸精旗的旗魂们所留下的,就只剩下了一些不堪自己所用的暴戾能量而已。
金光已经完全收敛。
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从石台下传出,就好像一个人在千万年的沧桑里,忍受了无穷的孤独和寂寞之后,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发现了一点亮光,是那样的欣慰,那样的欢欣。
声音传出石台,在海水中缓缓荡漾,似乎无处不在:“吾非吾,神非神,万载流年,弹指一瞬。外面操控三十六魔神大巫的,你可是来自阈瑶的公主枫依?”
声音质感浑厚,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又有一种令人闻之而悠然神往的亲和之感,似乎原先的那种隐含的暴戾都已经随着金光的消退而全部消失了。
枫依一听,微微一怔,不由得脱口而出:“咦?前辈僻处海眼,这些事从何得知?”
那人似乎在微笑:“小娃娃,三界六道在我眼中,只不过是盈盈一握而已,吾虽身处海眼,但神念如缕,无处不在,这苍茫时空之中,有什么事是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的?我不但知你今生,而且知你前世,只不过无有操控之权柄,所以不能掌控你的来生罢了!刚才你已经通过你的那几面法旗中的魔神元神把我的一些奥念吸入脑海,自然应该知道我是谁,难道还敢质疑我的法力?”
枫依蓦地清醒过来,她语音冷峭地说道:“不错!小女子确实是来自阈瑶,也知道前辈乃是来自三十三天之外的上古金仙,甚至您的地位要比当年的三十六金仙之一的广成子还要高了不知多少。但您当年妄动无名,欲待祸乱三界,这才被操棋者以大法力压在这东海之底的海眼之中,忍受千万年孤独和寂寞。您不该自恃神通,妄图趁着神灯离去,封印之力稍弱之际冲破封印,为祸人间。”
只听那人忽然呵呵一笑,似乎对于枫依的无礼毫不在意:“小丫头,你错了!若是本尊真的想冲出封印,早在千年以前,神灯还在之时就可以做到了。难道你以为凭本尊的法力,修炼数千年之后,尚且不能冲破师兄的一点火种之力吗?”
枫依虽然明知这海眼中人地位尊贵至极,却仍是毫无畏惧,她冷笑一声道:“前辈此言,岂非有些言过其实?!若是您不想冲出封印,那刚才却为何以金光冲击,阻止我等将神灯放回封印台?!”
那人并不生气,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缓缓流淌而出:“小丫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六道并存之日起,无论是天地人神鬼,还从未有过谁敢于这样与本尊说话,你可以称得上是亘古第一人!不过念在你刚才曾经帮过本尊的份上,吾不来与你计较就是。”
枫依道:“前辈说笑了。小女子这次不惜率众涉险,深入海底,为的就是要将神灯放回,加固封印以阻止前辈脱逃,谈何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