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枫依的眼里,眼前的男子虽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但在这个中年道者身上,却有了一种难言的沧桑、可以承载一切的厚重。那个轻灵飘逸的少年早已不见,依稀仿佛的那个曾经的少年郎,此时却已经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茫茫海洋。
她再也难以像当年在汉水之畔那样,轻易地把握住情郎每一次心跳,如同大雾之后的风景,有声、有色、朦胧而绝美,但却因了那一层轻纱,使得她总是欲语还休。
那是怎样的一种诱惑啊,几乎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能抵御的风采,放在风月教主的枫依眼里,那简直就是一种美丽的折磨,她几乎不想浪费任何一点时间,想要把握每一点每一滴的和这个男子相拥的机会。只是因为,她不能掌控,所以紧迫,因为怕失去,所以想珍惜每一刻的拥有。
她缓步上前,摇曳出一路风姿绰约,如夜风中的修竹,如高崖上的冰莲,摇曳着至美,摇曳着风情,摇曳着款款深情,摇曳着永生永世的渴望。
她的眼神朦朦胧胧,她的真情有始无终,在一声悠远的叹息里,在一片夜雾、一世情缘里再次相拥。四片鲜红的嘴唇,缓缓地靠拢,没有人会不相信,这一刻,已是永恒。
一道九彩的光芒,从枫依的衣袖之中流溢而出,飘渺幻化,变成了一头色彩绚丽的高贵凤凰,长鸣声里,轻柔地将两人驼起,彩羽纷飞中,冲天而起,隐入了这无极空间中那一轮缓缓升起的月宫之中。
桂林疏落,早已不是遮蔽仙凡的藩篱;浩渺时空,也不再是阻隔一切的屏障,这样的一个空间,这样的一轮圆月,是否便是永恒的归宿?
彩光落下,桂花飘香,一对痴情男女相对而坐,双掌轻握,眼神里交织的,是积淀已久的情意。有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心盈盈亮起,这点微光半蓝半白,迅速在两人身体周围弥漫开来,形成两层透明的、一直在相互对流的光罩,以一种唯美的姿态,在桂林中流转开来。
浓郁的月华之力先是渗透进入外层的蓝光,然后在流转间与白光融合,最后再归于二人掌心,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一个声音细如雨丝,在照月东罡已经变得沉寂的心海之中响起:“殿下,小妹四十年苦等,只为今日之会。心愿得偿,无怨无悔。虽不甘殿下心有他人,然而世事无常,谁又能知道当年之别,只是生离而已耶?殿下情深,小妹素知,只望日后天长地久,殿下总能不离不弃,莫负妾四十年孤悬海外那一片款款深情!此时天人交战,已是你我破界之前最后一道屏障,但愿你我同心,早得大道!”
照月东罡闭目无言,然而却有一丝神念悄无声息地渗入枫依脑海:“枫依妹妹,我照月东罡得上天垂青,赐我两位红粉佳人、红颜知己。虽然命运多舛,然既是红粉多情,我照月东罡又岂能无义?但等藩篱尽斩之日,便是你我永享极乐之时。然不管如何,虽然隔绝了形质,我却不能就此将当日因我而形神俱灭的娇妻丢下,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枫依听得娇躯微震,一点泪光悄然滴落。只见她用力地摇摇头,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不快全都甩走。然后她双肩一抖,白色羽衣上光芒闪动,霎那间三十了六魔神大巫化身一一现身,震天的怪吼声中,这些身形庞大、奇形怪状的化身各自在两人周围盘膝坐下,闭上双目,不再出声。
无极化境之中,那一轮圆月几乎成为了一个强力的能量吸收器,如同一个虚无的空洞,把周围所有能够吸收的能量全都一扫而空,一吸而入。剧烈的能量波动逐渐震动了整个空间,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对外界产生了影响。
中台峰所化的那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轻一抖,包括一元子在内的崆峒诸人以及紫衣、龟灵子等人全都不由自主地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手掌掌心。在他们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那只硕大无朋的手掌五指并拢,掐成一个奇怪的手决,一瞬间,天上的流云、地上的雾霭、地底的清泉,都在这一瞬间向一个方向聚集而来,那就是崆峒印——那座高踞于食指指尖的巍峨铜殿。
天罡神煞、印化无极、混元神罡,这一重重聚灵之力相互协作,登时引发了一场能量风暴。
天地间风云变色,能量的异动自然引起了中原大地上各大门派的注意。不过,这些各地名山之中所隐藏的修真者,无一不是极为精明之辈,只是一看这种气势,便已经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修真者所能拥有的手段。所以大部分门派都选择了闭门不出,佯装不知。
然而,就在一元子身边那些原本一直默默无声的崆峒弟子之中,却突然站起了几位风度不凡的修真者,他们个个神清气朗,步履轻盈,仙风道骨得直有出世之慨,令人一望而知,这些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只见这些人并没有和一元子答话,而是分别向他微微稽首之后,便一起赶到了龟灵子身边,一起躬身施礼。
那龟灵子在东海海域修行多年,早已磨练得极为油滑,此时一见这些人的风神气度,便已经把他们的身份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时一见到这些人如此恭敬,而方才在一元子出手攻击雀翎之时却一直藏而不出,便立刻把他们的来意也捉摸了一个差不多。
见众人施礼,这龟灵子手托神灯,竟是有些泱泱不睬,神态傲慢的让人冒火:“列位何来?找龟灵所为何事啊?”
(三)
只见这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着一丝一闪即逝的愠怒之意。然而此时的龟灵子心中有数,却是根本就不去怕他们,仍是大喇喇地昂着头,爱理不理的一副样子。而尤为可气的是,这位一向稳重的龟灵子竟然还抽空回头向水猿托天等人做了个鬼脸,原本就丑陋的一张脸,这一下更是惨不忍睹,直惹得托天等人相顾莞尔,紫衣手下的一干姐妹更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几人见状,更是面露尴尬之色,后边几个更是有点恼羞成怒,脸上变色。只见当先一人勉强抑制着自己内心的不快,赔笑说道:“诸位道友,贫道玄机子,忝为当今昆仑掌教,我身后这几位,也都是当今天下各处道门掌教,这次赶来崆峒,本只为瞻仰贵门主风采而已。不想这期间波折横生,以至于一直未曾有机会和贵门主相见。至于方才一元子道兄和那位峨眉女道友之间,则纯属一场误会,还请诸位看在贫道面上,原谅则个!”
说话间眼波流转,似是有意无意地在紫衣和丹霞脸上掠过,目光中隐有杀气。但紫衣和丹霞却是毫不畏惧,丹霞放开金蟾的手,上前一步拉住紫衣手臂,两个女子并肩而立,直视着对方,脸上的神情决绝而悲凉,而且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鄙夷、一丝绝望。就好像自从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起,她们便注定了会有一种悲惨的下场一般。
一旁的金蟾看到情侣的样子,也快步上前拦住二女前面,对着玄机怒目而视。
场面一时间僵了起来。
却见龟灵子缓步上前,挡在三人和一众中原道门掌教之间,掌心的神灯灯焰吞吐,星星点点的原火围绕着灯焰跳跃飞舞,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威慑之力。他昂起丑陋的脸庞,看看那座高高在上的铜殿,以及它所散发而出的种种气息,然后低头对前面的玄机子等人说道:“诸位掌教俱是占据名山,家大业大,地位尊贵。我们幽月门只不过是僻处东海的一些散修而已,与诸位不可同日而语。再说此刻我等门主不在,列位若是有事赐教,只怕我们还做不了主!”
然而这玄机子等人却好像对于龟灵子等人颇为忌惮,虽然对方一再冷言冷语甚至冷眼相向,那玄机子却一直努力隐忍,并不肯轻易发作。
他微笑着对龟灵子轻轻一摆手,说道:“这位道兄说笑了!不管以前你们怎样默默无闻,经过日前的峨眉一战还有贵门主和大巫相柳人间残神的那一场争斗之后,恐怕在这整个中原道门之中,已经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人敢于小觑。而且以贵门主月神姑娘的绝世神通,恐怕在当今天下,已经是对手难寻。道友你不但身藏洪荒重宝,而且还位列月神门主门下且地位尊崇,若是道兄不嫌弃,我等倒想和诸位交个朋友!”
说话间目光躲闪,不再和紫衣等人对视,倒像是有些心虚一般。紫衣和丹霞还有金蟾等三人不知道这位当年的师尊为何如此隐忍,这可实在是有些不符合这位天下第一道家门派掌教的风格。三人面面相觑,俱是莫名其妙。
这边龟灵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闻言之下有些困惑地摸摸鼻子,迟迟疑疑地说道:“玄机子道长,我等一向僻处海外,不知礼数,更不知交游,道兄有何指教,尽管直说便是,犯不着拐弯抹角!”
玄机子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往上指指天空中犹未散尽的七星剑剑气:“这位道兄确是直爽!其实贫道之意,也不过是想打听一下,究竟贵门主和这柄神剑的主人有何关联?贵门这次大举进入中原,究竟所为何事?还请道兄告知一二!”
龟灵子双眼微眯,细品对方话中意味,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这些人并不是真的害怕自己,甚至对于门主月神也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他们所真正忌惮的,却是那位一直藏而不露的七星剑主人!
然而,对于常年闭锁在东海的龟灵子来说,他既不知道当年有过一场惨烈的人魔大战,更不知道自己的门主和那位所谓的七星剑主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纠葛。他只是突然明白,其实在眼前的情形之下,自己和紫衣等人实可称得上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这些实力强横的各派掌教眼里,自己和紫衣手中的法宝并不会对他们造成真正的威胁,反而成为了他们觊觎的目标。
龟灵子曾经在凶险莫测的东海之中,与淫魔游碧落为邻、与龙神敖广并肩,见多了那些尔虞我诈、巧取豪夺之事,此时对于玄机子等人眼中不时闪过的一丝丝贪婪之意岂能不知?他转瞬间已经明白,此时此刻,那位从未露面的七星剑主人才是真正的主宰,只要对方搞不清己方和那人的真正关系,他们就不敢轻易发难。
想到这里,龟灵子有些狡黠地一笑道:“玄机子道兄,我龟灵只是门主手下一名普通护法而已,对于门主和外界的交往,根本就是一无所知。而且,就算知道,有些事也不好给道兄您说知!您说对吗?”
见玄机子微微愣神,面露疑惑之色,龟灵子又道:“其实刚才那铜殿关闭之前,似乎也有人警戒我等不要靠近,而那个声音显然不是我们门主,其中意味,还请道兄自去猜度!”
这番话说得隐隐约约,暧昧之极,似乎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也说到了,那玄机子至今已经有数千岁年纪,老而弥辣,处事精明,岂会听不出这其中的潜台词?再说他身为昆仑掌教,对于天下道门的一举一动都知道得极为详细,而且对于当年的那一场人魔大战以及大战之后几位主要人物的去向也大体有数。只是因为并非亲眼所见,所以不好妄自猜度而已。此时听到龟灵子这番言语,心里登时恍然。只是他不知道,那龟灵子只是为了自保而信口开河;而龟灵子也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竟然是那么接近真相!
玄机子以及他身后的一众道者俱是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甚至还有几个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异色,看向紫衣等一众如花似玉的女弟子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然而此时峰顶之上,铜殿已经在庞大的能量波冲击之下无风自动,剧烈地颤抖起来,檐角风铃声越发紧密,在山风中响成一片。无尽的威压自上而下,铺天盖地而来,就算是强如玄机子等人也禁不住望而生畏,两股战栗,哪里还有余暇去想入非非?只顾一个个或运起玄功,或祭起法器,努力抵御这来自铜殿之中的巨大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