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鬼面放进了棺材里。刚刚死去的老王爷脸上的威严还没有褪去。
他慢慢地走出了灵堂,对军尉说:“找人看护灵堂,我怕有贼。”军尉匆匆地下去安排了。陈师傅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自己在厚厚的麻纸上写的家史,沉默不语。他在想什么?好像心事很重的样子。
陈师傅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右手天生残疾,五个手指全部畸形,张不开。他喃喃自语着:“真的是天谴啊。”随即,他好像决定了什么事,重新把麻纸给铺开,从第一行开始涂抹修改,娟娟的小楷跃然纸上。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竹帘一挑,刚才那军尉走了进来,显得很慌张:“陈……陈师傅,来了个人偷入灵堂,偷盗王爷的面具,很……邪门。”陈师傅合上麻纸,站起身来,跟着军尉走了出去。
脖子上刺着青龙配菊花的邪降族降头师被许多拿着武器的契丹武士团团围住,他手里拎着鬼面,脸上带着笑容,视这些人为无物。众武士只是紧紧地围着他,但谁也不敢靠前,降头师的身边爬满了毒蛇,一大群扇着近乎透明翅膀的蜈蚣在周围盘旋。契丹武士们来到云南时间也不短了,都知道这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大家都在叫喊着,手里的火把在夜空下熊熊地燃烧着。这时,人群分开了一条路,陈师傅走了进来,看了看那降头师,平静地说:“放下鬼面,让你走。”
降头师“嘿嘿”笑着:“听说这鬼面能给人带来奇异的力量。这次我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陈师傅一笑:“这样吧,你现在戴上,我就把鬼面让给你。要是不敢戴,那你也没资格要这个鬼面。”
降头师心跳得厉害,他低头看看鬼面,面具边缘在火光下闪出一道金色的边缘,仿佛有强大的力量召唤他一样。降头师舔了舔嘴唇:“此话可当真?”陈师傅叫过军尉,让众人闪出一条路来,对那降头师说:“我陈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降头师也是鬼迷了心窍,还真就把面具给戴在脸上。李一铲在旁边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面具紧紧地扣在那降头师的脸上,他那散乱的长发披在鬼面之上,还真是诡异至极。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那降头师突然一声大吼,面具“噗”的一声从脸上掉了下来,他脸色绯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颤抖。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李一铲的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再次清晰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山顶之上。这次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一个真实的身体,而不是一团意识。他不禁疑惑起来,我是在鬼面里,还是在真实的世界里?
这时,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一个穿着红色小袄扎着一对小辫子的女孩正站在他的身后。女孩尖尖的下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笑容足以融化一切。李一铲一把抓住她肩膀,嘴唇颤得厉害:“苗……苗花。”
田苗花手里拿着许多的野花,她把花递给李一铲,脸红红的:“一铲,你这个死胖子,我找了你好久。”李一铲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把她抱在怀里:“苗花,你还没死。我太……太高兴了。”田苗花柔柔地笑着:“傻胖子,你把我抱得太紧了,你想勒死我啊?”
李一铲松开手,嘴唇颤颤地看着她:“苗……苗花,我……我这是做梦吗?”田苗花笑着拉住他的手:“你的手这么热,怎么会是做梦呢?”李一铲紧紧地把女孩的手握在手心里:“就算是做梦,那我也要一辈子不醒。”
两个人手拉手从山上走了下来,山风徐徐地吹着,吹在人脸上,暖暖的,痒痒的。翠绿的枝叶在山风中瑟瑟响动,李一铲还搂着个美人,整个人都高兴得快飞起来了。
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可以看见远处滚滚的绿浪,无尽的稻田,一行大雁在天上滑过,一派生机盎然。两个人走到一片空地前,令人不舒服的是,在这片空地中间,不知谁盖了个坟,发黄的墓碑上写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天墓。
“轰隆”一声巨响,墓门陡然大开,一股强风从里面刮了出来,吹得两人站立不稳,眼睛眯得厉害。李一铲紧紧抓住田苗花的手,眼前什么也看不清。突然手里一滑,田苗花的手一下挣脱了出去,在迷乱的大风中,李一铲就听见田苗花的一声惊呼:“一铲!”随即声音变得异常惨烈,在风中久久不绝:“一铲,救我。”
风势稍小,李一铲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看见田苗花整个身子都被抽进天墓里,只有一双手把在墓门上,他看见苗花一双俏眼满是泪水:“一铲,救我。”
李一铲刚要跑过去,田苗花一声惊叫,“呼”地不见了。
墓门重重地关上。
李一铲跪在天墓旁哭得特别伤心,冲着天一声长喊:“为什么?”
李一铲的肩头突然被人重重一拍:“一铲,你怎么了?”他抬起头看见自己师父陈驼子正微笑看着自己。李一铲紧紧握住他的手:“师父,你没事吧?”
陈驼子“哈哈”大笑:“傻孩子,我能有什么事?你怎么了?”李一铲哭着说:“苗花被困在天墓里了。”陈驼子眼眉一挑:“天墓何在?”
李一铲四下看着,周围空空荡荡,根本就没什么墓地。他心里陡然一震,难道自己还在鬼面之中,看到的都是幻象?他问陈驼子:“师父,你知道鬼面吗?”陈驼子愣住了,轻轻地摇摇头:“好了,一铲,最近你总是精神恍惚的,我们马上就要去陵山寻找养尸之所,你这样可不行。”
李一铲一把抓住他的手:“师父,千万不能去陵山。你会……”陈驼子皱着眉看着他:“我会怎样?”李一铲最后的“死”字卡在嗓子眼里就是吐不出来。陈驼子轻轻地拍拍他的肩:“一铲,是不是身上的尸毒发作了?”
李一铲紧紧地把住他的手:“师父,总而言之不能去。”
陈驼子一笑:“我们现在不就在陵山了吗?”
59
李一铲看见天空霎时一片黑暗,滚滚而来的乌云把蓝色的天空染成了墨汁一样。一阵腥风大作,吹得树叶“刷刷”乱响。从树丛中伸出一只枯黑的手臂,紧接着一个浑身都是黑色的干尸爬了出来,不停地在地上蠕动着。树丛响动得更加厉害,一群赤身裸体,身上被湿气泡得发白的尸人慢慢地摇摇晃晃走了出来。
陈驼子一把拉住李一铲的手:“快跟我走,这里太危险了。”师徒二个开始在林间小路上狂奔,周围的尸人越来越多,树上、地上到处都是。跑着跑着,李一铲就感觉自己的腿腕被抓住,他看见一个尸人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腿,胳膊上往外渗着绿色的脓液。陈驼子拔出匕首“噗”的一下,就把尸人的手齐腕砍断。他对李一铲说:“一铲,你没事吧?”
李一铲心跳得厉害,他勉强笑笑:“师父,我没事。”话音刚落,陈驼子突然嘴里大口喷血,翻身倒地。李一铲跪在他的身边,哭着说:“师父,你怎么了?”陈驼子大声咳嗽着:“一铲,我……我中了尸虫之毒了。不久就会迷乱心智。杀了我,杀了我。”
李一铲哭得特别伤心,为什么,为什么又让我再一次经历这种痛苦?
陈驼子用匕首直直地插入自己的胸膛,血喷得到处都是,他一把拽住李一铲的胳膊:“一铲,你记住了,你……看到的这些都是幻象,都是假的,只有你自己才是真的。”
李一铲心里顿时亮堂了起来,看到的都是假的,我还在鬼面里。他想起陈师傅在麻纸上写的:“鬼面者,直透人心。凡佩戴者,心中一切尽收于其中……”
假的,假的,看到一切都是假的。他心中一动,回想起自己在鬼面里看过的人,西域鬼手、契丹王爷、陈师傅、降头师,在接触鬼面之后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自己居然又重新看见了最爱的女孩和师父的死,是不是这鬼面可以让人看见所有佩戴者最惨烈的记忆呢?
他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突然眼前一亮,一口巨大的石棺慢慢地出现自己的跟前。石棺旁,寒冷如冰的青珠,正踩着叶有德直直地看着他。他看见鬼面已经掉在了地上,正颤巍巍地左右晃动着。
青珠看他脸上满是笑容,心里十分狐疑:“李一铲,你怎么了?”说着她走了过去,捡起鬼面。李一铲轻声说:“我劝你最好别戴。”
青珠直直地看着他,眼神似乎要穿透他的心。李一铲也回望着她,眼睛都不眨:“戴上之后,你会看见你不想看见的东西。”青珠“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傻瓜啊?被你这鬼话给迷惑了?不过,你也提醒我了。”说着她转到石棺的后面去拿绳子:“戴上面具之后,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要先把你给捆起来。”
李一铲看她转过去,迅速在地上拾起了一块带着尖角的石头握在手心里。青珠拿着绳子走了过来,把李一铲绑在墓室里的石柱上。
李一铲看着她,轻声说:“你最好别捆我,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
青珠笑了:“就你这德行,我用你帮?”她把绳子捆了个死结,看看没什么问题了,拿着鬼面盘腿坐在地上。旁边的叶有德早已昏迷在血泊之中,脸色苍白得可怕。青珠看看他们两个人,慢慢地把鬼面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李一铲紧张地看着她,把手心里的石头翻出来,开始一前一后地割着那条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