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载。回来了?”右眼上蒙了黑布的强壮男人坐在酒吧的吧台边,手中握着一只粗犷的酒杯,和他正相配,“你干事一直比兄弟们能干,圣主这次又给你什么奖赏?”
韩世载没有回答他,默默地点了杯马提尼,递给银面具的侍者一张纸币。
“遇到麻烦了吗?这么多年兄弟,说出来帮你搞定他。”
韩世载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缓缓地说:“没什么。因为事情还没完成,所以暂时没有奖赏。对了,阿彩呢?”
“彩云?她能干什么,还不是那样。”
“哪样?”
“你今天丢了魂似的。你说彩云会干什么。”独眼的男人不可思议地表示他的鄙夷。
“噢。”韩世载把杯中的马提尼在唇边抿了抿,“今晚没事,和兄弟出去找乐?”
“哈哈,怪不得你会说彩云。其实,那娘们你玩了几年还没腻?虽然不错……”独眼的男人仿佛终于看穿韩世载在想什么似的猛拍他的肩膀,“今天她正好没空陪你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才开的哦,妞儿正点极了。”
“哪里?”
“说不清,带你去就是了。”
这是一个充满了超过人耳负荷音乐的地方,男男女女的衣服在滚动霓虹灯的照射下根本分辨不出它们原来的颜色。也许走进这里,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女人们暴露的肉体。韩世载喜欢这样的地方,因为它可以吵爆你的脑子,然后你就可以什么也不必想。他想起那个女人说的“我相信你。”——虽然这相信是无可奈何地相信,甚至不是相信他,而是相信交易,但这句话还是——怎么说呢,充满了脑子,从来没有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必想了。
“阿载。”在这里说话必须要靠吼,幸好独眼男人的嗓门本来就不小,换作韩世载的话,那么声音一定淹没在这毫无边际的声浪里了,“阿载,这个怎么样?”
他推过来一个女人,很年轻,甚至还有些孩子气。独眼男人一直知道韩世载喜欢嫩的女人。
韩世载没说话,喝着酒,默默地打量这个女人。她的眉毛修得很细,鼻子嘴巴都很小巧,唇上没有涂浓厚的口红,好像还是自然的色彩。她穿着束身的上衣,露出大腿的短裙。
韩世载很长时间都在看。独眼的男人有些莫名其妙,女人已经开始有些发窘了。
“不满意?”男人问。
韩世载看了他一眼,一转身一把搂住女人的香肩,向酒吧提供的那些不为人易见的房间走去。
男人摸不着头脑地说:“真是怪人。”
街灯明亮的街头,人来人往。
“姑姑,没想到这一礼拜发生了这么久的事情。那我们现在的处境不是很危险?”连城陪我逛街一点也不专心,嘴巴一刻也没有停。我心不在焉地听。他睡醒了精力充沛我不一样,连天的惊吓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什么也不想。
“还有,姑姑,那个梅言贵对你有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眯着眼睛凑上来,“其实他条件不错啦,姑姑在现世还没婚姻,不如……”
“混小子。现在就想把你姑姑出卖出去?”早上因为大婶的事我被警察喊去谈了一上午话,连城居然还很开心,在旁边说“我姑姑的谈话费可是5万一个小时哦。”
好在韩世载守信用,那个小伙子还存活着。问他闯进我家的事,他一点也不记得了。只说听见有敲门声,一开门,看见韩世载,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姑姑,韩世载很厉害吗?”
“是啊。我俩看见他最好绕路走。猎人有光明符咒,减半了我们的法力以后我们基本不是他的对手。我估计他是猎人4个神秘统领之一。”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又开始想这件事,于是大骂连城,“都说了我现在不想想这件事,你还总是问,是不是想把姑姑累死?”
他就是笑,说:“姑姑这么累干脆带你去轻松一下。”
“去哪?”
他微笑地指指旁边,“梦”字很大的招牌围绕了一圈彩灯——是一家叫做梦的酒吧。
“不行,那里暴力犯罪那么多,容易暴露身份。”
“有我在你怕什么?姑姑从没在夜店玩过吗?”
我想想,“不是。”
“那不就可以了。”
这里很吵。连城早已在人群的阴影里没了踪影。我坐在吧台边,品味着酒保的特地推介,和他说话。
“小姐看起来不是常来这里的人。”
“是吗?怎么看出来的?”
“我做这行很多年了,经验丰富。”
“来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酒保如果不是穿着酒保的衣服,我真不会看不出来他是在酒吧里干事的人。他更像一个宽厚长者。额头有很深的皱纹,坚强的下巴,目光有些迷惑有些深远,仿佛永远在思考。
“沦落的人——有暂时沦落的人,也有永远沦落的人。”
“我一直以为人一旦沦落就不会有机会重新来过了。”他调的酒很好喝,“这种酒叫什么?你调得真好。”
“我叫它‘绝望’。”
“幸好你没告诉我它叫‘回忆’”我开玩笑。
“你很怕回忆吗?”
“有时候。你呢?”自从我来现世以后,很少有人可以这样和我聊天,看不见面孔的聊天,没有背景,也不必在乎故事的真实与否。
“感觉你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要老很多。”他说,“这个店其实是我前妻的。她死了我就继续开。我就爱过这一个女人,不过她并不爱我。”
“世界上悲惨的故事真多。这样的故事我从小就听。”我把空的杯子递给他,“再来一杯吧。味道真好,不过只能一杯了。否则我会醉,我很容易醉。”
“是啊。悲惨的故事真多。”他推来一杯酒,“你呢?”
“我?不记得了。好像我也经历了一个悲惨的故事。但,不记得了。”我说,“我记性不好。”
“真幸运。”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惹的麻烦一定不少。”
“生意好吧?”
警察突击的时候会差几个礼拜。”
“呵呵。这里也做那些生意吗?”
“不做。不过会有做那些生意人自来。”
一时间我们都不再说话,又有几个人过来和我搭讪。酒保在里面默默地擦酒杯,并不抬头来看着这些人微笑。我在身上下了规避的咒语,用来避开那些居心不良的手。
“哇。好正点的妞。”一个独眼的男人一屁股坐到我旁边,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奇怪,怎么他可以不受咒语的影响?
我拿开他的手,说:“抱歉,先生,我不是做那件事的。”
“看样子就知道。”他的手还是不老实,又过来了,“所以我喜欢,你很快也会喜欢我的。”
“不要这样。”
“那怎样呢?”他靠过来,“别浪费老子时间。”
左右为难。他为什么可以破了咒语?或者他不是人类?这里人太多了。
一只手在这个时候从后面搂住了我,“独龙,她是我的……”
独眼男人一脸惊诧地看着我身后的人,我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韩世载!他们一定都是猎人,所以……所以在光明符咒的影响下可以靠近。
“她她她是你的什么?”独眼男人结结巴巴地追问。
“我的……我的……”韩世载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女朋友。”
我快昏倒了。他在胡说什么东西?
“你疯了吧?”看上去是独眼男人疯了,“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你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你有女朋友还来这个地方……”
我定睛一看,原来韩世载身边还站了一个女人。她怯怯地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的样子。他们俩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我喜欢。”他的表情硬梆梆的。
“搞不明白你今晚在搞什么飞机?”独眼男人气呼呼地走了。
连城到哪里去了?我们要跑路了。
“姑姑。”连城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了,然后他愣怔了,“你和他在……”
猛地意识到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几乎是跳开了。
“这位是,韩世载先生。”天啊,我在说什么。
“他就是韩世载?那,姑姑,你在和他做什么?”连城快疯了,“你不是说,他……”还好连城不是没脑子的人,没直接把后面说出来,其实心语术里他在说:姑姑,你不是说他残忍变态而且我们看到他最好跑吗?
我用心语告诉他:都是你惹的麻烦。
韩世载冷冷地笑,侧头在我的脸颊亲了一口:“你姑姑这么漂亮,是男人都想要的。”
说完,他就走了
我心里小声说:谢谢。
韩世载出了酒吧,迎面来的是夜的冷空气,他竖起衣领,叹口气,沿着长长的街一直走向城郊的树林。路过两个穿着新潮的女孩,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一起小声惊呼道:好帅啊。
韩世载却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事情里,因为明天就是伟大圣主的决定实现之时了。韩世载对这个从未谋面的最高领导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会被他的威严震慑,但有时也会为他极端的行为和想法感到不屑——虽然后面的想法可能会让他万劫不复,但有时他还是忍不住要去想。尤其是圣主,为什么,要这么在乎,那个,张丽华,呢?
不过那个女人,真的是,惊人的美丽。
“可恶的巫族。”圣主会这样恶狠狠地叹息。一座大厅都会在这叹息声中陷入无声的黑暗。
他突然笑了,为自己的想法:我想那么多干什么?该死的人我杀掉就是了。
终于又到了树林,韩世载默念了几句咒语,就沉入地里的黑洞了。
“阿载,你回来啦?”彩云向他打招呼。
“好。”他简单地回答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走进下一个地点。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由重重守卫把守着一具怀了孕的死去的女人的尸体。一个脸上涂着彩条头上带着长长鸟翎巫师满脸堆笑地迎上韩世载:“统领,我都准备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需要动手我就……”韩世载低头看了看那具死去多时的女尸,用脚踢一下:“真的这具可以?”
“绝对可以。您放心。”巫师脸上的肉块拧到一起去了,“只是圣主答应我的那件事……”
“你很急吗?”韩世载对上他的目光。
“不急不急。只是,想向您确认一下。”巫师连连摆手又摇头。
“呵,既然这样,我也不急。”看见那巫师快跳脚的样子,韩世载笑了,按按他的肩膀,“好了,只要你帮圣主做完事,你那份赏赐少不了。”
“谢谢统领。”
“不过得先等会,我先带这个小家伙去见一下圣主,若是他肯改主意我们也可以少去不少功夫。”韩世载走到这间房的一角取出分别装着两个魔灵的小瓶子,说完和蔼地对小瓶子说:“对不对?理正兄?”
我死活也不回答连城那些无聊之极的问题。我知道等会我们招雪妖魂魄回来的时候他应该就不会这么不正经了。
“姑姑,你是不是和猎人勾结?”他拉着我死皮赖脸地问。
“嗯。”……
总之,我什么也没说。
多年的习惯,晦深莫测。
他造了一座墙,我也造了一座。
一块砖块,就是一次伤害。
招魂术,不用最好。
欠阎罗的人情,或者冥间三头犬的,都预示着未来的灾难。
阿蛮帮助我在房间里点满了12支蜡烛,蜡烛的中间放着小山羊一只——牺牲品,替罪羊(山羊是唯一没有得到上帝祝福的动物,所以圣经里动不动就拿山羊献祭,山羊本身也有魔鬼的意思。),替罪我们擅闯地府(巫族是希腊的后裔,所以习俗与中国传统的道术是有所不同的),而12则是西方星象学中的灵数,很多星象学家甚至为了凑足这个灵数而生造星座(比如,射手座)。
剩下的就是冗长乏味的魔法阵咒语了。很长,两本书那么长,而且念咒者中途不可以更换,连水都不可以喝。当然,这个工作是我的。要么就是阿蛮和谢微生一起,否则他们单独的巫术都不足以应付这个魔咒。
我坐在房间里开始念咒。
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虽然这些家伙本来都信誓旦旦地要陪我。
谢微生和阿蛮在看电视,看什么《王子变青蛙》,连城在和梅言贵讨论亚洲经济,好像已经开始准备共同投资一个什么项目了。古枫心事很重,默默地坐着翻书。
我念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
终于在第二天早上(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是早上,我们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屋内一片黑暗。)9点念完了。冥间接受了我们的献祭,山羊在一片血污里化为乌有。一个雄伟的魔法阵从12支蜡烛中升腾起来,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守卫住了魔法阵的东南西北,阵的中间是一间中国古代风格的飞檐吊角楼。那些睡意朦胧的家伙分别从床上沙发上醒来,睡眼迷朦地赶过来,嘴里说:“搞好啦?”
我强打起精神,刚想走进吊角楼,古枫突然拉住我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一夜没睡好的样子。我说:“很危险。不过我知道我劝不动你。好。”
我带古枫进了魔法阵
这间房子,就是阴间。
房子的里面,是牢狱的模样。阴间的鬼差押解着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她浑身都锁着锁链,坐在桌子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