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冬、傍晚六点左右
随着一声长鸣,一列火车停靠在了红旗市所辖科林旗草原上的一个小站。车外北风肆虐,几欲将枯草都拦腰折断。
一个年轻人坐在火车上,腰杆笔直,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张电报,电报上写着“父病危弟速归”六个娟秀的小字。
年轻人长发盖过了整个耳朵,皮肤黝黑,但是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一双皂白分明的眸子,紧紧盯着电报,眼睛透出一股担忧与哀伤之色。
“还差一站就到地方了啊。”年轻人喃喃自语。
车上的人不不少。可是年轻人对面的座位,却空空荡荡的,没人肯坐。
男青年那头长发忒显眼了,在80年代,只有二流子才会留那么长的头发。而且年轻人身上还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气质,让人一靠近,就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男青年就是沈天龙。他刚刚从血流成河的老山前线退下来,又在后方医院昏迷了大半年。直到苏醒过来,才看到手里这封四年前的电报,于是沈天龙没等伤好利索,就急急忙忙坐上火车往家赶。
车上的乘客并不知道,沈天龙身上散发的那种让人让人感觉到发冷的气质,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杀人杀出来的。而沈天龙的长发,则是为了遮掩满头的伤疤,戴的假发。
沈天龙静静的看着手里这张落款是四年前的电报,思绪万千。
在80年代,人均工资只有十几块钱。写一封信只需要五分钱的邮票,而电报,一个字就要一毛四分钱。也许有人认为一毛四分钱不多,这里我们可以简单的比较一下。
红旗市的煤矿工人在那个年代,最常抽的烟是二毛钱一包的大前门。电报一个字,差不多相当于一盒烟钱。放到现在,煤矿工人最常抽的烟是十块钱一包的云烟。也就是说,当时一毛四分钱,如果放在今天,那就相当于十块钱。
十块钱一个字,你说贵不贵,奢侈不奢侈?
沈天龙知道,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姐姐是不会用这种昂贵的通讯方式来通知自己的。看来当时父亲情况已经不妙。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沈天龙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沈天龙已经想到,父亲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但是在他内心,却始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盼望着奇迹的出现。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沈天龙心里愈发的惴惴不安。他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希望破灭。害怕自己见到的是父亲的坟茔。
就在沈天龙看着电报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跋扈的声音:“都他妈的给我让一让,眼睛都瞎了啊。”
喊声打断了沈天龙的思绪,沈天龙随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高鼻梁,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只手提着一只雪白的大鹅子,走上了火车。
鹅子显然是活的,但是脖子却被那个汉子用手紧紧攥住,鹅子无力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只翅膀无力的蒲扇着。
看见提着鹅子的大汉,沈天龙厌恶的回过了头。这个人他认识,就是红旗市红场矿区臭名昭著的大回子,沈天龙的老相识。
沈天龙当兵之前,还曾经因为抱打不平,跟大回子打过一架。
大回子双手提着鹅子,不断喝退着众人,忽然发现沈天龙对面的空座,又看了看长发飘洒的沈天龙,略一思索,就径直走过前去,一屁股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沈天龙的对面。
大回子刚一坐下,鹅子蒲扇的翅膀,却刚好打在了大回子的脸上。大回子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狠辣之色,咔吧一声,两手一用力,直接拗断了鹅子的脖子,随手将鹅子仍在了沈天龙的脚下。
大回子这是故意挑衅沈呢。虽然他没有认出沈天龙,但是他看着沈天龙的长发就不顺眼。准备找找沈天龙的茬。
鹅子虽然脖子被拗断了,但却一时半会没有断气,不断的在地上剧烈的扑腾着,哀嚎着。着鹅子的挣扎,身上的鹅毛不断飘了起来,弄的满车厢都是。
但是沈天龙却浑不在意,只是把身子向后移动了一下,跟娥子拉开了点距离。
“你就不会用把鹅子装在袋子里,这娥子这么扑腾,你让别人怎么坐车啊?”一个身着火红色运动装的少女,分开众人,来到大回子面前,大声的训斥了大回子一句。虽然女孩子声音带着怒气,但却清脆悦耳,说不出的动听。
“我哪有袋子啊。”大回子被训斥了一句,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嘴。
“那就把你棉袄脱下来,给鹅子包住!”女孩没好气的也说了一句。
草原的冬天,格外的冷,几乎能达到零下三十度,车厢里也自然不暖和。
听到这小姑娘竟然让大回子把棉袄脱下来,盖在鹅子身上。沈天龙有点暗笑这个小姑娘的霸道,同时也有点担忧小姑娘的安全。哪来的孩子啊,竟然敢跟大回子这么说话。
沈天龙当兵之前就知道大回子,还跟他打过架。他对大回子还是比较了解的,在红旗市不敢说,起码在红场矿务局,没有人敢跟大回子这么说话。
但是眼前的景象,却让沈天龙有点奇怪。
虽然女孩子说话跟吃了枪药是的,对大回子毫不客气,但大回子却好像有点不愿意招惹这个女孩,被女孩子抢白了几句,只是悻悻的闭上了眼睛,不再搭理她。
女孩见大回子闭上眼睛不理自己,气鼓鼓的哼了一声,也不再搭理大回子,抬腿向车厢后面走去。
这是个勇敢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女孩子,沈天龙心里暗想着,不由得对女孩远去的背影多看了几眼。女孩身材欣长,双腿修长笔直,走路很快,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
“看啥看,那是我妹妹,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大回子看见沈天龙盯着自己妹妹的背影看,不乐意了。被妹妹勾起的火气,撒在了沈天龙身上。
大回子霸道惯了,对谁都这样。其实他并没有认出来,面前的人就是几年前敢拿着一把菜刀跟自己拼命的少年。
“哦,不好意思。”沈天龙淡淡的回答了一声,收起了目光。
大回子挑衅的看着沈天龙,只要沈天龙稍有不敬,他就打算揍沈天龙一顿。“有火撒不出去,伤肾。”这是大回子一惯的口头禅。
盯着沈天龙看了半天,大回子却越看越熟悉,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
“我咋看你这么眼熟呢?”大回子看盯着沈天龙说道。
“呵呵,我是沈天龙,以前总去甘兆坤家玩。”沈天龙无意跟大回子再起冲突,回答的很客气。
当年就是因为大回子去甘兆坤家欺负人,沈天龙才跟他打的架。
“哦,小比崽子,你长大了啊,还得色不,再得色削死你。”听了沈天龙的话,大回子这回想起来了,眼前的沈天龙,曾经在甘兆坤家拿着菜刀跟自己拼过命!大回子不由得骂了沈天龙一句。
“呵呵,不敢了。”沈天龙笑了一下,回答说。然后将眼睛转向窗外,不再搭理大回子。
沈天龙今天的心思,全在回家这个问题上,无意多惹麻烦。
“小比崽子,以后老实点!”大回子看见沈天龙不太爱搭理自己,又警告了一句沈天龙,也不再说话了。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抓了把烟叶子,又掏出一张卷烟纸,卷了根旱烟,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旁若无人的抽了起来。
沈天龙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对面的大回子。虽然极度讨厌大回子,但是沈天龙实在是太想知道家里的情况了,大家都是矿区上的人,大回子或许能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沈天龙犹豫的看了看手里的电报,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大回子说道:“杨哥,问你个事呗!”
“恩”对于沈天龙客客气气的把自己叫哥,大回子也有点疑惑。虽然俩人没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毕竟打过架。大回子显然没想到,沈天龙会主动把自己叫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俩人不怎么对付,但是沈天龙客客气气的说话,大回子倒也不再拿捏,愣了一下,问道:“啥事啊?”
“我这几年都不在家,想跟你打听打听我家里的情况。你知不知道我爸他……”说道这里,沈天龙顿了顿,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大回子,即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他仍然保留了一丝希望。不肯把“活着还是死了”这句话问出来。
“哎,80年的时候,井下塌方,把三个人埋了,有你爸。最后没抢救过来!”大回子叹了口气,好像挺惋惜的说道。
“恩……”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是听大回子亲口确认了,沈天龙的眼眶还是红了,顿了顿,沈天龙又接着问道:“那我姐,我妹,她们现在怎么样”?
“艹,你知道陈铁柱不?”听到沈天龙的问话,大回子好像很愤慨,一拍桌子,大声说道。
“陈铁柱?”
“就是外号四柱子,住在一工村,成天干仗那个。”
“恩,知道,听说过他。”
“你爸死了以后,他把你姐祸害了,他不但祸害了你姐,还天天不上班,你姐开了工资,他拿去就买酒,喝醉了就打你姐,你姐也不敢跑,陈铁柱说了,你姐姐要是跑了,他就把你姐跟你妹妹都杀了。”大回子说道
“这是真的?”沈天龙几乎是嘶哑着声音,喊了出来。听到这,沈天龙脑袋嗡了一声,只觉得一股怒火,直接从两肋窜了出来,咬着牙,双眼狠狠盯着大回子。
自己父亲去世这事,沈天龙早有准备,还可以接受。
但是沈天龙自小没有母亲,姐姐一直照顾自己,沈天龙自幼跟姐姐关系极好。听到姐姐竟然遭遇如此悲惨,沈天龙紧咬牙关,无名怒火直冲脑门。
“艹,冲我发啥火?牛逼你去找四柱子,这事矿上人人都知道,不信你打听打听去”大回子把手里的烟蒂仍在了地上,不再搭理沈天龙,闭上了眼睛。
大回子气定神闲的神态,让沈天龙对这件事再无怀疑。一时之间沈天龙只觉得五雷轰顶,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简直要气炸了肺。
“艹他妈的,我非宰了他!”沈天龙内心大声喊叫着。一时间恨不得肋生双翅,一眨眼就飞到陈铁柱面前,把他撕成碎片,才能解自己心头之恨,为姐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