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谷云峰到晔城一路上,大雨如倾,绵绵不绝。
  一艘二层游船慢悠悠行在河道里,桅杆上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微微的,点亮一点点夜色。
  二楼船舱角落里,窗户居然留了一条缝,细细的冷风随着细缝轻悠悠的飘进来,还带有一丝河道两岸潮湿葱郁的草木气息。窗户下方,坐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长长的发呈碧绿色,低着头,轻轻拨动着手里的五弦琴,面容藏在阴翳里。
  琴音中正平和,很有安抚之效。
  一对白玉云母屏风后,安置着一张软榻,榻边上坐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样貌俊朗英武,眸子极深,眉梢上挑,毫不掩饰的透着一股邪性。
  印元此刻心情却不大好,一手握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神力源源不断的传递过去,墨霜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脸色苍白,连眉心的幽莲印记都浅了许多。
  墨霜也不说是因为什么,印元逼问急了,他就装睡,什么都问不出来。
  印元嫌那些小妖烦人,将它们通通都赶下去了,只留了一只千年的王八掌船,原因是这只王八不聒噪,也无甚姿色可言。
  直到两天前,这个白衣女子抱着琴款款而来,一手琴技,登峰造极,墨霜甚至出去看了她一眼,然后让人留下来。
  那女子福了一福,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只是弹琴。
  印元脸色不好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也留着!”
  墨霜用一种无奈的神色看了他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没听出来吗?她弹得是……嗯,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失传的神曲,当年众神齐聚,这首曲子经常弹的,叫……”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紫色的眸子有些不可察的郁色,“青溪。”
  青溪十三里,云山翠色明。
  东有启明星,西有落扶桑。
  印元看到了他眸中的郁色,心里微微一疼,想要为他拂去那一丝郁色,放柔了声音:“怎么了?我看你不太高兴。”
  下意识忽略了墨霜的第一句话,你没听出来吗?
  墨霜摇摇头,拉了拉他的手指,让他也上来睡觉,钻进他怀里,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乏了。”
  印元只好不再追问,搂着他不盈一握的腰肢,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睡吧,我一直在这里。”
  从两天前到今天,墨霜就一直没有起来过,不是睡着,就是凝神听那个白衣女子弹琴,听一会再睡,精神却越来越不好,印元有心发作,却无计可施。
  沿路以来,阴雨连绵,暴雨倾盆。河道两岸,道路损毁。
  印元不在意,墨霜更不会在意。反正只是暂时经过而已,本地的土著自己会注意的。
  船后,一条淡淡的黑影如影随形,既不跟的太近也不落得太远,如附骨之疽。
  这次,墨霜睡着了以后,印元转出来,绕过屏风,锐利的眼神落在角落里那个白衣女子身上,那视线凝如实质,如果能化成一柄刀,几乎就要将她剖成两半。
  女子淡定而从容的弹完最后一个音,面前一阵阴影笼罩下来,与此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强悍威压,声线冰冷阴沉:“姑娘自上来后,从未介绍自己从何而来吧,不如跟本君说说?”
  女子依旧没抬头,抬手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神君大人还是不用过问的好。
  印元看她伸出来的手指,细长,伶仃见骨,指甲呈淡淡的焦黄色,空气里隐隐浮动着一抹好似来自黄泉尽头的冷香,隐隐有些黏腻。难不成不会说话?那又如何?印元霸道道:
  “本君偏要知道又能如何?”
  白衣女子未见怒意,依旧温婉柔顺的写下一句话:尊者知道我的来历,您何不问问他?
  印元心道他肯说才怪了?闻声冷硬道:“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从容写道:非也,奴依旧是那句话,您不知道最好。
  龙神君眯起眼睛,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女人毁尸灭迹不惊动墨霜的方法时,窗外陡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尖叫,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无数爆破的声音此起彼伏。
  印元面色一沉,神识飞快扩散出去,“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狼藉,满地鲜血,尤其是河道里,无数河精鱼怪纷纷白着肚皮浮上水面,死的透透的。
  因为船上有两位大神坐镇,所以安然无恙,那只乌龟也好好的,来历不明的白衣女子也好好的。
  龙神统御万族,虽好征战厮杀,领土意识很强,自己辖下之处,旁人一丝一毫也动不得,却也最容不得一些蚂蚱在自己头上蹦哒。更何况他是堂堂龙神君,龙族之主!
  印元略一思索,吩咐道:“看顾好此处,若有异心,休怪本君手下不留情。”
  女子微微倾身,表示道:谨遵大人之命。
  印元一闪身,消失在船舱里。
  龙神君一离开,船舱里陡然安静下来,女子微微抬起头,又低下去,一手梳理着长长的发丝,一只河妖送来的一盏宫灯挂在支架上,幽幽闪着光,女子头一抬,便清晰可见其面目,面皮白如纸,眼睛下方,赫然是两道血泪。
  一道微微沙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依稀故人来,可曾识此曲?”
  女子一愣,身体绷紧,随即放松下来,也没回头,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写道:尊者,您会庇佑我们吗?
  “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雨水稀里哗啦的随着狂风扑进来,就要扑人满头满脸,只是在还未触及到窗沿时,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无论是雨水,还是狂风,都不能再往前一步。
  窗户旁边,倚着个白衣少年,长发如瀑,笔直的垂落到地面,白色外衣随意披在肩头,隐约可见那精致的锁骨和如玉的肌肤,再往上,便是再好的画笔也勾勒不出的容颜。
  紫色的眸子看上去永远如同一汪静静地泉水,太深,也太冷,淡淡的注视着窗外,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庇佑?你在问本座么?”